重紫(41)_蜀客

四一

　　试剑会上发生这样的事，虞度与闵云中等也知道情况严重，赶过来询问，行玄上前仔细查看片刻，道：“幸好出手不重，每日一粒血羽丹调养，半个月即可痊愈。”

　　虞度松了口气，沉下脸，“珂儿，还不过来赔罪！”秦珂本就记挂着重紫的伤，听行玄这么说，总算放心，垂首道：“是弟子行事鲁莽，但凭尊者处置。”

　　洛音凡淡淡道：“摩云洞领罚。”

　　此时受罚，必定影响到试剑会，闻灵之远远听着，急忙大声替他辩解，“尊者明察，他其实并不知道……”洛音凡双眉一皱，侧脸看她。

　　目光不似平日柔和，冷冷的，凭空多出一抹凌厉之色，看得人心里阵阵发凉。

　　这一眼，让在场所有弟子全都明白过来，原来心目中一直高高在上不食烟火的重华尊者也是护短的，他对这个“没用”的徒弟，绝非众人想象中的那样冷漠。

　　闻灵之噤声，不敢再说。

　　反倒是秦珂恢复镇定，“晚辈知错，稍后便随督教去摩云洞领罚，还望尊者快些带她回去医治。”

　　洛音凡道：“仙门术法，学来并非为了炫耀，更非争强好胜所用。”

　　秦珂并不辩解，“晚辈谨记尊者教诲。”

　　终于又在他怀里，如此温柔的怀抱，还有方才那眼睛里闪过的明显的惊怒之色！重紫心中五味杂陈，欢喜、难过、不舍……外界发生什么事，她根本没有注意，甚至觉得肉体上的痛苦也算不得什么了，只是闭上眼，将脸贴在他胸前顺滑的黑发上。

　　以为她是难受，洛音凡转向虞度，“我先带她回紫竹峰。”

　　虞度颔首，“所幸未铸成大错，改日必让珂儿登门请罪。”

　　洛音凡不再说什么，抱着重紫转身，驾五彩祥云离去。

　　目送师徒二人远去，秦珂径直行至闵云中跟前，满脸惭愧，“一时失手，险铸大错，求闵督教责罚。”

　　闵云中皮笑肉不笑，“掌教的意思？”

　　虞度苦笑，“按规矩便是。”

　　闻灵之赶过来求情，“师父，论起来也不能全怪他，他并不知道重紫的事，所以失手，谁叫重紫……”秦珂打断她，“多谢师叔，伤人总是不该，秦珂甘愿领罚。”

　　闵云中本就对他印象很好，见他有担当，更加喜欢，板着脸衡量——既要顾全洛音凡那边，又要保全他继续参加试剑会，当着这么多弟子的面，须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方好。

　　旁边慕玉微微一笑，“人间有句话叫不知者不罪，秦师侄固然有错，但也情有可原，试剑会当前，往常失手误伤同门的事也很多，罚是该罚，不必急于一时。”

　　闵云中闻言点头，正色道：“此番理应重罚，念在你是无心，且试剑会尚未结束，待试剑会过后，再来摩云洞领罚。”说完转身回高台，丢下一句，“记得去你洛师叔那边赔罪。”

　　秦珂低头谢过，退下。

　　正如行玄所言，每日一丸血羽丹调养，重紫半个月便痊愈了，等她恢复元气要出去看时，试剑会早已结束。这回的首座弟子之争异常激烈，上场挑战的共有一百四十二名，秦珂连败数名弟子，不出所料输给了慕玉，算是皆大欢喜的结局，据说那也算是近百年来试剑会上最精彩的一战。

　　慕玉稳坐首座弟子之位，闵云中固然有面子，虞度也很满意。新弟子败给前辈没什么不光彩，慕玉入门二十年，秦珂才不过短短五年，能取得这样的成绩已经难得，堪称南华派后起之秀了。

　　试剑会刚过，众弟子热情尚未减退，一个重大消息骤然而至。

　　那些一心向万劫寻仇的人不知通过什么途径，又打听到宫可然的行踪，将躲在冰湖修炼的她拿住，送上昆仑，昆仑掌教玉虚子立即向仙门各派送信，青华宫、长生宫、蜀山派、茅山派等重要人物闻讯，纷纷赶去相助。

　　虞度、洛音凡接到信，立即与闵云中、行玄商量，逆轮之剑事关重大，须尽快夺回来进行净化，以免遗祸。玉虚子信中的意思当然还是请洛音凡亲临昆仑，毕竟万劫是魔界最强的魔尊，并非人人都能应付。商议之下，洛音凡决定自己先行出发，随后由秦珂带一干弟子赶过去接应。

　　彼时重紫已经伤好，洛音凡原无须挂心，谁知事到临头又犹豫起来。

　　自己一旦离开，紫竹峰便剩了小徒弟一个人，而小徒弟除了御剑，别的术法半点儿不会，虞度与闵云中弟子多，未免有不到之处，可巧行玄也要外出，真要出什么意外，叫谁来照应她？让她跟着自己去吧，万一又像上次在青华宫那样出事……洛音凡忍不住苦笑。

　　清静几百年，无牵无挂，如今居然会为这种事伤神，莫非这就是常说的“天下父母心”？

　　原以为护她周全，放在身边不出意外，就是最好的结果，然而经过这次试剑会，洛音凡才发现，很多时候，事情远非自己想的那样，身为仙门弟子，没有术法是多么危险，倘若那日动手的不是秦珂，而是……结局实难想象。

　　亲手带大的徒弟，品行究竟如何，他洛音凡怎会不清楚！拥有惊人的天赋，却受到不公正对待，连身为师父的他也难免偏见，不是信不过，是赌不起，代价是南华，甚至天下苍生，逆轮浩劫至今仍是许多人的噩梦。

　　然而，一个孩子从小受尽欺凌，拜入仙门，到头来连自保的能力也没有，何其无辜！她仍旧毫无怨言，一如既往地信任他。

　　这种信任，就连最无情的神仙也难免生出一丝感动。

　　悠悠岁月，寂寞的修仙生涯，洛音凡早已习惯对什么东西都看得轻了，包括自己的性命，所以养成一种无可无不可的淡然性子，眼里除了苍生，除了六界碑，从未有什么人什么事让他觉得特别重要。但如今这孩子跟着他，五年来的陪伴，她真心相待，让他觉得欠了份情，再加上身为师父未尽责任的内疚，他已经不能不顾及她的安危，甚至会不知不觉地为她的未来担忧。就像这回赴昆仑，往常说动身就动身，可眼下他仍在为如何开口告诉她，如何安顿她，如何嘱咐她而发愁。

　　长长衣摆曳地，洛音凡负手立于庭前四海水畔，身旁弥散的，不知是雾，是烟，还是云。

　　重紫出门就看见这样一幕场景，呆了半晌，才走过去轻唤，“师父。”

　　洛音凡点点头，并未转脸看她。

　　“师父在想什么？”

　　“为师只是在想，这样做是不是错了？”

　　一如既往的平静语气，不像是询问，反像是叹息，里头隐隐包含了太多东西，惆怅，不安，还有歉意。

　　重紫刹那间明白了，“师父说什么！我受伤那是意外，谁叫我当时只顾发呆呢，要是早说一步，也不至于这样。”她跳到石桥上，“何况我现在都全好了。”

　　这孩子，什么都知道！洛音凡摇头，终于侧脸看她，“跳来跳去，总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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