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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忆昔少年之时,少敬与我曾相约遍游天下名山,如今转眼已是这般年纪,竟未如愿。”京城十里之外的驿亭上,顾铣手把酒盏,颇有感触地对姚虔叹道。

  姚虔唇边含笑,没有言语。

  他向北面望去,天幕中,京城的双阙和高台飞檐仍伫立在远处,清晰可见。

  “……少敬,我记得你曾说过,人生一世,入土之后,也不过枯骨一具。”昨夜,大长公主的话犹在耳边:“正如此言,我等死后,终是枯骨一具。”

  她一笑:“寄情山水与周旋名利是一样下场,故而我当初未离开京城……”

  “我尝与少敬言,必与他彻夜论玄理。”只听姚征在一旁道:“岂知庶务甚多,竟也不得时机。如今闻孟贤此言,老夫亦羞愧。”说着,他笑笑举盏:“今日既为送行,无提憾事。”

  顾铣苦笑,看看姚虔,举盏,将酒一口饮下。

  姚虔着他,心中已是惆怅满怀。他亦举盏,却饮不得酒,只将唇沾沾酒水,放下酒盏。

  馥之在一旁看着他们,知晓姚虔此别,或后会无期,心底涌起阵阵酸楚。

  “却亏难了贤侄女,才新婚,便要离家。”郑氏看向一旁的馥之,面露怜惜之色,抚着她的手道。说着,她看看顾铣和顾昀:“还须君家多多体谅。”

  顾铣笑了笑,看向姚虔,温声道:“馥之纯孝,侍奉少敬,一片赤诚,我等怎敢怨言?如今大礼行过,馥之已为顾氏新妇,我等皆安心。”

  姚虔看看馥之,目光柔和。

  心中长叹口气,他向众人一礼:“虔感诸公之德,送至此处终须一别,虔拜辞。”

  众人忙还礼。

  馥之看着他们,少顷,她将眼睛望向顾昀。

  他站在身旁,目光静静地注视着她,没有说话。

  “你……”她想问他可会等,忽然想到二人已成婚,这话却是可笑。

  “我过些时日去太行看你。”顾昀开口道。

  馥之笑了笑,颔首,片刻,鼻间却忽而泛出些酸意。手上,顾昀手掌握得紧紧的,宽厚而温暖。

  姚虔不再多言,与众人一道出了驿亭,朝车驾仆从走去。

  顾昀走到馥之车前,停住脚步。

  “我走了。”馥之莞尔,声音却带着些沙哑。

  顾昀看着她,低声叮嘱道:“顾氏家人皆有武力,你照顾好叔父与自己便是。”

  馥之颔首,不再说话。片刻,顾昀松开手,她抿抿唇,深深地看了顾昀一眼,转身登车。

  驾车的驭者扬鞭一响,马车辚辚向前。

  馥之坐在车上,过了会,觉得忍不住,撩起车帏往后望去。

  尘土如雾,只见那道身影仍立在道旁,越来越远……

  “卷三”

  巴郡

  七月来临,的锦城之中,繁花初落,却正是暑气消褪,凉风拂面。

  街市上,正值圩日。锦城的大小商人和附近乡民皆赶早而来,还有山里出来的土人,带着山货野味来贸,将市集中挤得熙熙攘攘。

  一名贩香料的老叟刚来到,好容易在一处墙根下寻到空当,忙走过去,将草席铺开,摆上自家货物。

  日头已经升上了天空,便是入秋,这般时辰也要渐渐热起来。

  老叟将货物置好,后背已经湿了。他看看头顶,一点树荫也没有,只好任阳光白花花地晒着。心中寻思着稍后再换别处,他解下襥头,擦了一把脖子上的汗。

  各种香料曝在日头底下,香气散发出来,汇聚在一起,又随风漾开。

  旁边一名卖首饰的小贩刚送走几个买主,回过头来,仔细闻了闻,惊叹道:“叟这货,味道甚足哩!”

  老叟得了称赞,呵呵地笑,满是自豪。他收起襥头,看看那小贩的货物:“郎君今日市头可好?”

  小贩一边整理着摊上的货品,一边道:“甚好甚好,才来一个时辰便卖了小半。”

  老叟捻须颔首。

  “说来却是怪。”片刻,小贩抬起头来,面上带着疑惑:“今日来买的尽是土人,平日里轻易不肯出钱的,如今却大方得紧,出手便是几百钱。”

  “何怪哉?”老叟笑了笑,在席上坐下来,缓缓道:“郎君莫非不知?朝廷已允郡中土人自采盐矿,土人怎不阔绰?”

  小贩了然点头:“如此。”他想了想,又道:“采盐向来为濮阳王所握,如今转暗为明,他获利益加可观。”

  老叟笑而摇头:“郎君有所不知,这……”话音未落,他忽然发现面前来了看香料的客人,忙打住话头。

  只见来人长身玉立,一身素净衣冠,年轻的脸上,眉目浑然如画,教人望之眼前一亮。

  老叟看得一怔,片刻,目光瞥瞥他身后跟着的两名从人,忙含笑招呼道:“公子慢看。”

  那人看看老叟,唇边漾起微笑,似清风过目。少顷,俯下身来,他用手捻起一撮茴香,在鼻间轻轻嗅了嗅,片刻,含笑道:“叟这香料甚好。”

  他的声音琅琅如泉,甚是好听。老叟笑起来,道:“公子好眼力!叟这些香料,勿说锦城,便是全巴郡也难找得相匹的。”

  来人淡笑不语,目光往其余的香料上转了转,少顷,落在一个小小的布包上。

  他伸手,从那布包中捻起一小撮草籽般的香料,嗅了嗅,抬头看老叟:“紫菽?”

  老叟见他识得此物,一讶:“听公子口音,似是外地人?”

  来人微微颔首:“正是。”

  老叟笑道:“怪不得。巴郡无紫菽,此香乃叟息子外出进回。可惜巴郡中人少有识得,总卖不去,且只拿来煮食呢!”

  “哦?”来人笑了笑,道:“茴香、花椒、辛夷、紫菽、桂皮、杜衡,某每种欲购十斤,不知叟可出得?”

  老叟一愣,随即大喜,连声道:“出得,出得!”

  来人颔首:“明日可送得去城东盐务使府?”

  老叟点头:“自当送到。”

  来人莞尔,让从人付钱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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