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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姚嫣深吸口气,少顷,定了定心,开口道:“公子方才所言不差,嫣对馥之姊确有心结,做过何事,嫣亦不欲争辩。”她的脸上烧灼,眼眶却涌起阵阵涩意:“嫣心慕公子久矣,今日来寻公子,亦知羞耻难当。只因家中逼迫,嫣不欲入宫闱,想到的,便也只有公子……”

  她的声音渐弱,却羞窘得再也无法说下去,低头不敢看面前。

  四周似凝结了般,无一丝凉风,只余蝉鸣仍声声绕在耳畔。

  过了不知多久,只听一声轻轻的长叹:“女君何苦如此?”

  姚嫣抬头。

  谢臻注视着她,双眸如墨。

  “女君厚爱,臻感激在怀。”他开口道,声音低低:“然女君所求,臻无以相与,非不能,实不欲也。”

  姚嫣望着他,一动不动。

  “臻本无心之人,深愧于女君。”他的嗓音温文依旧,如轻风过耳,却不像从前般撩人思绪。落在姚嫣心间,血液似附了冰一般,点点凝起。

  好一会,姚嫣艰难地张张口:“那馥之姊呢?公子也是无心?”

  谢臻微怔,片刻,唇边浮起一丝浅笑,却似含着苦意。

  他深深地看了姚嫣一眼,没有回答,只向她一揖,转身走去。

  姚嫣望着他,忽然,泪水将那身影模糊。她忙举袖拭去,却见谢臻衣袂微微扬起,只余一片远去的清浅背影。

  她深深闭上眼睛,再睁开。蝉鸣悠长,道路上只剩下她一人,方才的一切竟恍如梦境。

  怔忡了好一会,她深吸口气,缓缓抬起头来。

  心中涨得发痛,此刻却平静无比。只觉仅存的那点思慕与不甘,也已在谢臻方才三言两语之下,如风扫落叶般湮灭而去

  微风拂来,周身凉意阵阵。手上似攥着什么,硌得生疼,她低头看去,却是腰上佩的香囊,方才手握得太紧,竟被拽了下来。

  姚嫣忽而苦笑。

  谢臻于她而言,本就是伸手难及的人,自己却总心存妄念,如今只手捅破而一败涂地,可谓咎由自取。今日所为,便放在昨日,也是想都不敢想呢……

  痴念于己,何尝不是累赘?也好,也好!

  姚嫣盯着香囊,突然抬手,使劲浑身力气将香囊朝路旁掷去。

  香囊下面缀着玉块,沉沉地落向树丛那边。未几,忽然闻得“嘶”一声,似有人痛呼。

  姚嫣愣了愣,转头望去。

  虞阳侯王瓒,手中捧着一束新折的菡萏,从池边林立的怪石中行将出来。

  “少敬可知我先夫何以早逝?”室中,大长公主坐在案前,手托茶盏,开口道。

  姚虔靠在软褥上,静静地看着她。

  大长公主往茶汤上缓缓吹一口气:“我皇兄害死的。”

  姚虔一怔。

  顾氏乃开国之臣,根基久远。大长公主的先夫顾迁,是顾氏长子,顾铣的兄长。

  顾迁善骑好射,熟读兵策。当年正值北方胡患,而朝中将才缺乏,顾迁脱颖而出,受命为大将军,率六万精骑北击鲜卑,立下不世之功。十几年前,顾迁声名正盛,却在一次骑马出猎之时摔断脖子,当场毙命。

  此事一出,天下扼腕。人们每每提起,总道天妒英贤。

  大长公主看向姚虔,微微一笑:“少敬,他们以为做得滴水不漏,可我就是知道。他想给儿子留下个易掌的朝廷,不想,顾迁身后还有顾铣。”

  姚虔目光凝起。

  室中光照氤氲,大长公主的目光却明亮:“你可知他多心虚?我去同他说要改嫁,他想也不想便应下了,宗正反对也不理睬。”

  姚虔看着大长公主,她的面容精致依旧,与二十年前几乎无所分别,却又似带上了些陌生的东西。

  未几,他长长地吸口气,淡淡道:“你要我做什么?”

  大长公主抬起双眸,直直地望着他:“我儿要娶长公主。”

  姚虔心中早已知晓大概,闻得此言,浅浅一笑:“你莫非寻错了人?此事与贵公子去说岂不更好?”

  “少敬以为他不知道么?”大长公主亦笑了笑,声音低缓:“他什么都知道。少敬亦知晓孟贤其人,他不喜朝中纠葛,便将甫辰也教得如他一般。然身在其中,岂得随性?少敬且看,无论他或甫辰,在那般位置,谁可超脱。”

  说着,她向姚虔敛容平视,字字清晰:“女君若嫁入顾府,风扬浪起,亦不可置身事外,少敬可愿意?”

  四十六章

  姚嫣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正从池畔走出来的王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王瓒步态悠然地踱到路上,瞥了姚嫣一眼,将衣袂拂了拂裳上的草叶,却转身便走。

  “足下且住。”姚嫣再忍不住,开口低喝道。

  说着,两步走到王瓒面前,盯着他,脸色阴晴不定:“足下在此做甚?”

  王瓒却瞅她一眼,似笑非笑,不答反问:“女君在此做甚?”

  姚嫣如鲠在喉。

  “你……听到了什么?”她面色沉沉,一字一顿地说。

  王瓒唇角弯起:“女君既敢说,还惧他人听去?”

  念头飞快地在心中闪过,姚嫣瞥向那池边,只见怪石修竹错落,却似除了这小径之外,再无处可通往。

  此人在自己来到之前,已匿在了那处。

  姚嫣脸上发白。

  正怔忡,忽然,一件物事落向眼前,姚嫣忙伸手接住。

  看去,却是方才掷出的香囊。

  “那妖女有甚值得你心结?”只见王瓒斜睨着她,目光不屑。言毕,他转过头去,径自离开。

  顾昀带着馥之沿着小径一路走到山丘之巅,馥之望去,只见此处虽不算高,视野却甚为开阔,玄武池上满满的碧叶菡萏和池畔伫立的亭台楼阁一览无遗。

  “景色甚妙。”馥之向顾昀微笑道。

  顾昀望着面前,莞尔道:“家父最爱来此处赏菡萏,幼时,他常带我来此。”

  馥之颔首,觉得有趣:“常人赏菡萏,皆以为扁舟入池,近观方为美事。令尊却要来这极远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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