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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早有家人等候在这里,见到姚嫣来到,迎接上前。

  令她喜出望外的是,她的母亲郑氏竟也在这里。

  “阿母!”她心中一阵欣喜,如小雀一般上前扑入母亲的怀抱。

  郑氏笑眯眯地拥着女儿,道:“一路可累坏了?”

  姚嫣摇头笑笑。

  郑氏看着女儿,拉起她的手,笑意盈盈地同她坐到自己的车上。姚嫣将目光四顾,见这车内宽敞,菱锦为帷,都是在颍川家中不曾用过的。外面的车夫驱车缓缓走起,四角的香囊芬芳暗送。

  一路上,两人说了许多话,从颍川到京城,无所不包。姚嫣靠在母亲身边,见车将入城,眼睛不断透过半启的帷帘往车外望去。只见城墙青灰的砖石已经遮住了视野,宽敞的大道上愈发热闹,熙熙攘攘,车子也越走越慢,车夫不断得吆喝路人让开。

  忽然,一阵热闹的声音传来,姚嫣望去,不远处又是一队出游的贵胄,阵势比之前看到的更大,有马有车,仆从里还有持花的侍童。

  “如今正是京中各家游苑踏春之际。”郑氏的声音在她耳畔缓缓响起。姚嫣回头,郑氏看着她,唇含浅笑,“过些日子阿嫣也会去的。”

  姚嫣抿唇微笑,温顺地偎入母亲怀中。

  “可记得李氏姊妹?”郑氏抚着她的头道。

  “李珠和李琼?”姚嫣一喜。这两人是她少时玩得极好的人,两年前,她们的父亲来京中任职,便分开了。

  郑氏颔首,笑道:“如今她们家宅离我们不远,近来常常往来,我昨日约了吴夫人携她们姊妹下昼来叙。”

  姚嫣心情舒畅,望向车外,只觉风景无限。

  郑氏本是京城人士,对京中风尚颇有心得。由此,姚嫣的父亲虽刚从地方调来,家宅中的一应用具陈设却毫无土俚之气。

  姚嫣的闺房更是陈设精细,连来探望的李氏姊妹亦赞叹不已。

  “这博山炉可是刻着少府的印呢。”李琼看着姚嫣妆台旁的一只香炉,咋舌道。

  李珠也去看,片刻,抬头对姚嫣笑道:“阿嫣可记得,我等第一次见到少府制的博山炉,还是在馥之姊那里。”

  姚嫣微微一怔,片刻,微笑颔首,轻声道:“正是。”

  姚馥之,姚嫣的堂姊,大伯姚陵的独女。

  姚嫣的父亲姚征在家中排行第三,性格沉默,虽官至太守,却从不常被人提起。世人爱殊才,提到姚氏,说的总是她的大伯姚陵。

  姚陵字伯孝,自幼聪颖过人,五岁便作诗成名。他素有才情,又兼生性洒脱,曾游历天下,结交名士无数,其贤名远播一时。

  姚嫣对这位大伯并无多少印象,却知道那是个俊雅的人。母亲也说过,姚陵形貌堪为上品。

  可惜,在姚嫣九岁的时候,姚陵与妻甄氏乘船渡河,遇大浪而双双仙去。只留下一个与姚嫣同岁的女儿姚馥之,后来经祖母准许,跟了四叔姚虔生活。姚虔为人寡淡不羁,姚馥之跟了他以后,便很少再出现在众人面前了。据说,她拜在了一名方士门下清修,很少回来。

  父亲来京中为官颇有根由,姚嫣并非一无所知。

  士族自前朝兴起,几经兴亡,如今遍数天下士族,颍川当首屈一指。姚氏在颍川不算最旺,却历史最久,根基也最深。

  若论渊源,姚氏在颍川已有几百年,族谱上则更是丰厚,元始可追溯至舜帝姚重华。历朝以来,姚氏为官者众多,还出过好些位列三公的重臣,虽未尝权势滔天,却也不曾凋敝零落。卫朝乱时,姚氏曾联合颍川各家豪强割据一方,却深谙时势,归顺王氏。后来王氏得了天下,姚氏也在颍川和朝中博得了非常的人望,却忽然沉默起来。百余年间,虽朝廷多有恩诏,姚氏往京中为官者却不过一二十人。

  这般韬光养晦的做法,道理不需细说,看看开国时,那些炙手可热的人如今何在便可知道。

  但天下承平已久,姚氏多年来却建树无多。虽有积累下的大宗田产,家业也颇为富足,但看着别的士族日渐壮大,新帝方即位,正是用人之时,族中出仕的议论日益高涨起来。去年,御史中丞姚谓告老还乡,临退前向皇帝举荐了姚嫣的父亲,琅琊太守姚征。没想到,皇帝竟恩眷大开,诏姚征入京做了尚书。

  此事在颍川热议一时,人人都叹,姚氏到底并非只有姚陵。

  任命父亲为尚书的诏令到达时,正是临近年节之际,姚氏族人都回到颍川齐聚。她家日日都坐满了登门道贺的亲眷。

  除夕家宴上,父亲携他们一家向祖母拜礼时,祖母特地让他们上前,问过姚征夫妇一些话,又笑吟吟地拉过姚嫣和兄长,将他们仔细地看。那时,姚嫣第一次站在那么多人面前,却一点儿也不害怕。她望着祖母,唇边绽放的笑意甜美而矜持,安然接受着周围赞叹、羡慕或妒忌的目光。

  问到姚嫣年纪时,祖母像想起什么,突然道:“馥之如今也该十七了吧?”

  那一瞬,姚嫣感到旁边的议论声一下低了许多。

  “正是。馥之只大阿嫣三日呢。”旁边一位婶婆笑着答道。

  “哦!”祖母点头。

  “祖母,阿嫣四月出生,尚未满十七。”姚嫣没有理会旁人的心思,面上笑意更浓,声声婉转。

  或许如果大伯尚在,姚谓向皇帝举荐的便不会是姚征,姚嫣也不会来到京城。可毕竟就像母亲说的那样,世事总是难料。姚陵名声卓著,其光芒足以掩盖众多兄弟,连同他的女儿也备受祖母爱护。

  但如今,姚陵早已不在,四叔姚虔据说染了疾,姚馥之留在太行山中照顾他,年节也不回来。当此之际,姚嫣一家却站在了姚氏最光亮的地方,她也再不会是幼时那个总被人期望“要像馥之姊”的小童了。

  “说到馥之姊,许久未见她,如今可是嫁人了?”李琼将博山炉放下,向姚嫣问道。

  姚嫣摇头,“未曾。”

  李氏姊妹一讶,“为何?”

  “我也不甚清楚。”姚嫣将镜台打开,随手拨弄拨弄匣中的珠玉,微笑道,“听说她似是要清修,暂不论嫁呢。”

  李珠与妹妹相觑一眼,点头,“如此。”说着,掩口笑笑,“不说她。我和琼及笄时可都定亲了,却不知阿嫣定了谁人?”

  姚嫣脸上一红,片刻,弯弯嘴角,“我也未曾定下。”

  “未曾?”二人看着她,似觉得不可思议。李珠道:“可阿嫣都快十七了。”

  姚嫣笑笑,“婚姻之事全凭父母做主,我阿母想是舍不得我呢。”

  “哦……”李氏姊妹若有所思地颔首。姚嫣却不等她们再问下去,笑吟吟地说要送她们些东西,带她们去看从颍川带来的绢缟。

  三人又热闹起来,笑语复溢满室中,

  姚嫣的心思却一直停在了刚才说的话上。李氏姊妹脸上的疑惑她何尝未见,便是心中也常有思虑。因为族中到这般年龄还未定亲的,除了姚馥之,便只有姚嫣了。

  也并非没有好人家来提亲。姚嫣的父亲虽不出众,却也是嫡室之子,又官至太守,颍川的其他大家如杜氏、谢氏都早有人来问询。可是母亲郑氏似乎都不大喜欢,父亲在家中又对母亲甚为遵从,姚嫣的婚事便一直未决。

  郑氏出身京城世家,当年凭父母之意,千里迢迢嫁到了颍川。不过,颍川士族一向认为别处女子教养不如本地,郑氏嫁来,曾颇有不顺,直到生下姚嫣的兄长姚鹏才渐渐适应。姚嫣长成以后,郑氏就将自己这段经历告诉她,并对她说,女子嫁人须有计较。颍川素重礼教,妇女颇有贤名。同是士族,外地女子嫁来要受压抑,而颍川之女嫁出去却会备受尊崇。

  姚嫣想起方才在车上,郑氏跟她提到了好些大家,备述其中未婚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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