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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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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阵子,最安静的是四哥,阴沉沉的,好像什么都没做,只是办差细心卖力得不得了,难道真的死心愿做个好臣子了?”八哥顾左右言他,又冷笑着摇头。 四哥的确是个让人最摸不透的角色,事到如今,我们连他手里到底捏了多少张牌,都还不甚清楚。应该是他最得力门人的年羹尧与我们套近乎,没听说他有什么惩戒,而皇上亲手安置的步军统领衙门主管带九门提督,我们的皇舅舅隆科多,他看似与之交恶了,但在替他办事的时候却一刻也不含糊。 “险恶。四哥此人之心,只好用这个词儿。”一说起四哥,八哥眼中,警惕之色溢于言表。 其实八哥不肯有失身份,说出难听的词儿而已,用这个词已经算恭维四哥了。在我们这二十余年明争暗斗中,四哥这人就像一只兀鹰,始终于暗处耐心等待窥视,一旦出手,便是不给他人留任何生路,哪怕为之要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亦在所不惜。 但这嗜血魔王的形象,却因为凌儿的缘故,在我心中时常矛盾不已,只为那句“我也走了,还有谁能保护她”…… 皇上病势日沉,我们兄弟,还有来往较密的一众王爷、大臣,时常聚在一起反复讨论研究,往往半天也没有个准头绪,每当这种时候,我就会茫然地走了神。胜负终将如何,便关系到远在西疆的凌儿将如何,毫不夸张地说,她的命运,已经注定会随我们的命运而动。 无论何方得胜,我们或四哥,都会善待凌儿,这让我稍感欣慰。最可怕的是两败俱伤,那就必定殃及池鱼。 这样想着,四哥那夜的话再次清晰地涌上耳畔。没错,若无法自保,何以言他?只是心中这一缕一缕血丝般浓得化不开的纠缠思念无处不在、挥之不去,罢了!只得由它日日夜夜,侵蚀我心。 皇阿玛到底拼着一口气撑下来了。康熙六十一年四月十五日,皇上亲自下旨,命抚远大将军、皇十四子贝子胤禵仍回西宁军中。 老皇重病,心中倚靠器重的那个儿子,自然应该留在身边,时时刻刻准备交待后事,才能安稳地进行皇权交接。十四弟这一去,不可谓不是一场大败! 我们殷切地去给十四弟送行,赶到之时,却只看到他的队伍跑得太疾,马蹄所扬起的漫漫黄尘。 “十四弟欲速则不达,九弟,该换口风了。” 送过十四弟回来,一直称病躲在府中的八哥满面红光,在房中踱来踱去,却半天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我深知他的克制功夫,是怕太兴奋,一不留神说出什么不妥的话来。 我开始改口向京城内外、朝野上下络绎不绝来向我打听前景的所有人讲这个道理:“皇父明摆着是不要十四阿哥”成功“了,西疆战场虽不能不倚仗他,但恐怕成功之后,骄恣之心一起,又功高震主,新皇难于安顿他。不然哪有老人家在这种时候,倒把儿子遣去了几千里外的?” 但对于八哥的一直称病,皇上也甚为不满,甚至可说十分厌恶,在太医请旨为八哥诊治时,居然大加嘲讽。 对于父亲的态度,八哥却很平静,因为他几乎是和二哥一起失去父亲“圣眷”的。废太子一役历经十几年,二哥虽败了,八哥却也因锋芒太露,同时让伤心的皇阿玛大感威胁。回想起来,那实在是两败俱伤的惨烈之役。 现在十四弟的处境也微妙了!兴奋与失望像心里的猫爪子,交替出现,抓挠着我和八哥的心。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安置中,都连张德明等辈都安排了抓紧动作,十四弟的探报比当年军情紧急时来往得还更密集,而四哥也愈发安静……一切,只待那个“东风”了。 皇上到底自小打熬得好身子骨,一场一场病劫下来,居然又安然度过了大半年,只住在畅春园中深居将养,据说还把个方苞关起来替他老人家专写治国鉴言收进遗诏。八哥反复计议权衡,终究为没有十全的把握,而不肯背负一旦失败后的那个弑父恶名,始终没有在皇上生前下定决心实施谋取大位的计划。 终于到了康熙六十一年的冬天,终于到了那个大雪的深宵,我们兄弟第一次知道畅春园还有那样一个隐秘的处所,也终于明白了皇阿玛深思熟虑的措置。 皇上居然是在替四哥安排?连被我们遗忘的十三弟都用上了,圈禁了十年、所有人都以为要和大哥、二哥一样永无出头之日的十三弟,加上不知何时被四哥牢牢收服的隆科多,成了让我们毫无还手之力的奇兵。 二十载心血一朝而废,不要说八哥,就连我,耳中都嗡嗡了一阵,胸口仿佛被人狠狠揍了一闷拳,半晌回不过气来。 一边想尽办法通知我们的人,一边怔怔回想,“圣心”是什么时候瞧中了最没有皇帝相的四哥?举国上下都以为遗诏上是十四弟无疑,送十四弟回西宁,只是担心他和二哥当年一样心急被激,做出让皇阿玛为难的事情而已。 这样想着,越发觉得皇上在弥留之际所说的传位于谁含糊不清,是四?还是十四?虽然他示意四哥跪上前去…… 来不及了,隆科多取来传位诏书,张廷玉、三哥、十六弟、十七弟都声明,愿拥护诏书上拟定的继位人。 满语、汉语写就的诏书各念过一遍,从隆科多手中取来的诏书,自然是四哥无疑。我们的人一点消息也没有,十年不见的十三弟却拿着金牌令箭带着丰台大营禁军赶了来。 若是遗诏传位于十四弟,无论我们能否成功,八哥或十四弟继位后,到底也还能彼此牵制、和衷共济下去。但四哥一旦继位,我们的后事几可料之…… 四哥到底继位了,我们所有的兄弟从被皇阿玛召来见这最后一面时开始,便再也出不得宫门,名为守灵,实为软禁。等了几天,我们才渐渐可以活动,得到了外面的确切消息:京城戒严,九门紧闭,我们和十四弟手中在京城尚有军权可调动的几个人,已经于皇阿玛驾崩当夜被杀,当夜京城被锁拿的还有官员数十,短短几日,不经会审,动辄全家流放至打牲乌拉和云贵瘴疠之地。至于张德明等辈,更被诛戮一空,白云观已经烧掉了大半个。 四哥的手段不算出奇,八哥的脸色整日与乾清宫前的雪地一样惨白,新皇雍正又重新册封他为廉亲王,圣旨送到府中时,据说八嫂对前来道贺的亲眷有一番石破天惊的言论:“今天受了这个封,指不定明天就该掉脑袋了。” 若是往日,八哥必定要责怪八嫂,但在乾清宫前守灵的“芦棚”听说此事时,八哥却难得地笑了笑。事到如今,言辞行为再谨慎都难免此结局了,八嫂此言,实在不虚。 想想过去二十年的宿怨,束手等着他坐稳龙椅,无异于坐以待毙,除却用手中剩余的力量放手一搏之外,别无他路,就算鱼死网破,至少他这个皇帝,也不会当得太舒坦。 只是该如何动作,如何重新整理起我们的力量?更何况我心中记挂犹握在十四弟手中的“那张牌”……一切都待细细商议考虑。软禁在此不便说话,我们兄弟往往只有眼神交流,这个深夜,辗转难眠,披衣起身,站在乾清宫前空阔的雪地上,忽闻西面些微喧嚷,几名九城禁军服色的侍卫直往养心殿而去。 大行皇帝圣祖爷停灵于乾清宫,所谓的雍正皇帝,就选中乾清宫旁的养心殿住了下来。京城已经戒严了快一个月,这次不知是何消息?少时,听说是十四弟被年羹尧空身驱赶回来了,皇上今夜却没放他进城门。对了,十四弟这个苦主回来了,饥荒还有得打呢,冷笑间望向西边,月华门和遵义门之间的“天街”上,一行人簇拥着什么人缓缓行来,虽然远远看不清楚,带头的太监身形却是我们都十分眼熟的李德全。 心底最深处的头绪还未整理明白,先猛地一窒,及至看见了她披着的银貂氅,毛茸茸遮住大半个头脸的孔雀毛银貂风毛领,不正是那一年听闻她的下落后,我亲手挑出来送去西宁的? 凌儿……情不自禁喃喃出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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