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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二


  “十三爷,再怎么说,咱们九爷是您的亲哥哥不是?您说话可得留心!”我身边的布措是也是宗室子弟,从小随我们兄弟一起长大的,当下大声驳道。

  “你说什么?!”十三弟身边有一群专门和他舞刀弄枪的蛮子兵,立刻和我的人对峙起来,开始推推搡搡。

  凌儿被藏到哪儿了?是他,还是四哥?他们敢抢我的人?

  混乱中,离得最近的侍卫已经打起来,最着急红眼的我和十三弟却始终被他们隔开近不得身,善扑营的一个下等校尉带兵巡逻到此,想要拦阻,正好被我结结实实一个巴掌扇到脸上。魏大不知何时又带了家丁赶来,前门大街早乱成一锅粥,最终,被德楞泰带了皇阿玛的金牌来,把我们一并弄去了畅春园。

  我向皇阿玛问起她,我向所有人问起她。

  皇阿玛最后温和地没有说话,但罚我在宗人府监禁三天闭门思过,罚胤祥去上驷院洗了三天马。因为我们打架吗?不,皇阿玛还是没有明白,我一定要找到我的凌儿,无论如何。

  董鄂氏带着魏大和家人到宗人府接我,两只眼睛肿得桃子似的:“……宜妃娘娘去向皇上代爷和十三叔一并儿求情,皇上也不肯,娘娘说,爷一准儿是把皇上气坏了,担心得什么似的,急得犯了心疼病……”

  问明白了董鄂氏,凌儿确实不在我府中,那天也没有随我一道被送回府,人仿佛久病发热烧坏了脑子,越发糊涂了,浑浑噩噩做梦一般到额娘宫里请安。

  刚刚跪到床前磕个头抬起身来,“啪”一个耳刮子火辣辣落到脸颊:“胤禟,你这没出息的东西!”

  还在发呆,额娘已一把搂住我,泣不成声。

  “……禟儿,你怎能在这时节犯糊涂?你们不是也在瞧着吗?皇上现在是如何待二阿哥的?没错,他这太子已经被废了,但皇上可曾罪责他?还有十三阿哥,更是没事儿人一个。可见后头怎样,还难说得很,皇上现在,正一点儿不落地挨个儿看着你们兄弟呢。皇上最恨你们兄弟惹他心烦,你就不能听额娘的话,乖觉几日吗?别再嘀咕那什么凌儿了,额娘刚刚替你瞧好了一个,玛纳哈家宝贝得什么似的小女儿兆氏,人才极难得的,过些日子娶进府,我看抬个侧福晋也不枉。你现在,就好好去向你皇阿玛谢恩,什么都不许再提,知道吗?……”

  身上还带着额娘的絮语和眼泪,转头又去向皇阿玛请安,皇阿玛没有说什么,只是定睛多看了我少时。从宫里出来,打马直奔八哥府,十弟、十四弟正好都在。

  “……果然是四哥带走了凌儿?他凭什么把她带走?凌儿是我的人!”

  初夏了,绿意沁入窗纱,八哥专心地看着一批书信,偶尔提笔写上两句,一脸恬静。我的焦躁如泥牛入海,使不出半分劲儿来,憋得人发狂。十弟和十四弟端着茶互相看看,一脸尴尬。

  “呃……九哥,你急也不是办法,四哥如今也奇奇怪怪的,谁都跟他搭不上话儿,我看,不如就先搁下来看看他的章法……一个女子而已嘛……”

  “她不仅是个女子而已,你们怎么都不明白呢?她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那一夜你没有看见吗?她坐在月亮底下,你们没有看见她的魂魄映着月光遗世独立?十弟你说!”

  十弟瞪着眼看我焦躁地走来走去,果然无语。

  “九哥,到今天听你这话,我才信了,真是魔障……但你,唐突了佳人了。”十四弟平抑的语气里,并不掩饰他的不满和遗憾。

  “……还有那锦书,可惜了的……”十弟见他这样说,也连忙小声附和了一句。

  “那不过是一时错手而已!八哥,你说个章法啊!”

  八哥这时写完一页纸,拈起来看了看,不慌不忙搁下笔,活动着手腕,语气生硬地问道:“为个丫头,你还需什么章法?娘娘寿宴那天,你怎么没先想想章法呢?”

  “遗世独立?好个佳人……”八哥冷笑着想了想,气得脸色渐渐发白,“昨夜额娘寿诞,是自我出宫建府后,良妃娘娘第一次到我府上,也是自我晋位亲王后第一次到这廉亲王府庆寿,天下多少双眼睛盯着?而你是何等身份,做的却是什么事儿?你指望皇阿玛不会知道?——丢尽了皇阿玛的脸!”

  我那好脾气的八哥,完美的八哥,永远对人未语先笑的八哥,就算对街头乞儿也和颜悦色的八哥,天大的事情也不形于色的八哥……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发火。

  “哼……汉武帝之陈阿娇皇后,未得之时,欲以金屋储之。末了呢?红颜未老便已厌弃冷宫,落得个‘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而已!你以为你这算什么?情深所致?十弟说得不错,那不过是个女子而已!第一次有你求之而不得的物事,还偏偏是咱们最碰不得的四哥的人,你一时逞强使气而已!你没看见那个凌儿对你痛恨入骨的绝望模样?和上次老亲王的珊瑚树一样,原不该你得的东西,抢到了,也砸碎了,满意了吧?连残局都自有人替你收拾,还待怎样?”

  我原以为,八哥只要还肯对我发火就好。但这冷冷的一字一句,就像他用凉水泼醒了我的宿醉般有效,我仿佛才从梦游里醒来,发现梦中的一切都真实发生了,只是,现实的走向,为何与我“梦”中想要去的方向,南辕北辙?

  想起这些日子记起的,那一夜越来越多的细节,想起凌儿哀切得不真实的容颜,胸口堵住般无法呼吸。是什么让我与她身体发肤如此亲密时,心情却像隔了数百年时光般,遥远得仿佛毫不相关?八哥的话连接起了所有的片段……

  大约见我呆呆的不能言语,十四弟轻声道:“八哥,如今责怪九哥也于事无补,不如想个法子,赶紧结了此事。”

  “唉,十四弟,如今连四哥都这样,我竟也不能责怪九弟了。四哥那个人,要犯起浑来,我看比九弟也不差,如今咬紧了牙,不睬人、不说话,水泼不进。要说,依九弟这混账性子,做出这等混账事,总还想得通,可四哥也这样儿,真是破天荒第一遭儿!”

  八哥站起来,取火漆腊封亲手封着信,看也不看我的说着:“你们说九弟着了魔障,我瞧,四哥倒更像是中了魔障来的。——瞧着吧,你和四哥要都这样儿,皇阿玛就该说话了。”

  “皇阿玛?他老人家会出来决断?那准该把凌儿还给我吧?”我暂时又有了一线希望,只要给我时间,我就能以我所有的一切向她挽回……

  八哥有一阵没有说话,低头喝了一会儿茶,只丢给我一句:“等着瞧吧。”

  时近夏日,身处压水楼台也能感觉到炎炎地气日渐蒸腾,我独自枯坐,心底一时凉如冰窖,一时又几乎在沸腾。已近半月了,除了我,一切都异常平静,每个人都那样麻木,他们还是不明白吗?我怎能等待?好几次想堵住四哥,他都面无表情,甚至看也不看我的走过了。八哥说的话是这个意思吗?若非亲见,绝不会有人相信四哥也能这副做派,凌儿是我的人,他却……这会让皇阿玛怎样想?他再不将凌儿还我,皇阿玛定会迁怒于凌儿,忽然,刺耳的丝竹声起,午后的书房外,竟有人敢如此聒噪,我怒极,阴阴一笑:“外头什么人连爷的话都不听了?绑起来,给爷放到院子里晒晒日头去。”

  “啊?”魏大嗫嚅道,“爷……这是……”

  “是谁?难道连爷的话也能不听?!”

  董鄂氏一掀帘子,急步进来福了福道:“爷!是妾身的主意,您息怒!这些日子您心情不好,天气也燥,爷从前不是最喜欢弄琴、璧月两个唱曲儿吗?说有江南烟水润物无声之妙,妾身想……”

  “想什么?本贝勒没有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吗?把她们绑出去!”

  董鄂氏急得一屈膝跪到我椅前,泪水盈眶:“爷!您这是要责罚妾身吗?您就算再急什么事儿,也不能这样气坏身子啊,这才几天,撷翠箢里月颜丫头给绑死了,完颜氏房里的丫头凤儿是不懂事儿,可也跳了井,虽说只是两个丫头,到底也是人命罪过啊!爷这个样子,连宫里头都知道了,宜妃娘娘千叮咛万嘱咐,妾身实在是不知道还能怎么劝着爷了……爷要是不喜欢,妾身这就让弄琴、璧月两个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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