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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九


  四哥左右看看,八哥这才带着十四弟赶来,询问地看我一眼,转身向四哥笑道:“四哥,九弟又缠着四哥烦什么呢?”

  “不算什么,一个丫头而已。”四哥顺手取下帽子递给旁边的小太监,八哥立时明白是我不与他商议就直接来向四哥要人,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还不及开口,四哥很快说道:“人都说我刻薄寡恩。我办事、治家,严厉自不必说,但却自认不并寡恩。罚得严,赏得也丰,这凌儿虽入府还不到一年,但在书房很得用,服侍也好,况且还能为良妃娘娘寿宴出力,也算替我府上挣了脸,岂能不赏?能跟了九弟,也是她的福分,我当风风光光送她进九弟府。”

  我只当他无奈答应了,虽隐隐有些奇怪,但得意之时,哪有心细想?倒是八哥,看着四哥神情莫测,若有所思。

  “看九弟心急,咱们不如这就去问问她,只要她愿意,我回府就吩咐给她办嫁妆如何?八弟,又要扰了你府上了。”

  我只是满意于他也这样干脆利落,正好合了我越来越急切的渴望,他语气里的嘲讽,我还不及多想,十弟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远远冲着我们叫道:“哎!你们在说什么呢?我都去方便了出来,你们还在乾清门外站着?”

  八哥正德堂中,四哥一直淡淡地不说话,八哥是主人,留意打量了一下四哥的神态,讲起了我的笑话:“四哥听说前阵子九弟那个笑话儿没有?老简亲王刚得了一棵珊瑚树,有三尺高,光彩夺目,正爱不释手,却被九弟看见了。偏巧九弟府中也得了一棵珊瑚树,九弟一见过了老亲王那棵,回府之后就怎么瞧自己那棵都不顺眼,嘀咕着自己的,怎么就不如老亲王那棵好。嗨!那次真是吵得人头都疼了,不得已弄了一幅吴道子白描手卷,去和老简亲王磨蹭,换了那棵珊瑚树来。谁知回府一比,高都差不多三尺,颜色花样儿,还不如他自己原来那棵呢,九弟就犯了浑,说要留,也只能留最好的一个,竟把那刚刚还宝贝得不得了的,从老简亲王那儿换来的珊瑚树,就这么砸碎扔了!”

  这件事一讲起来,十弟和十四弟也有话说,谈笑间,果然气氛和缓下来。他们嘲笑我,我也不管,少时,凌儿就带到了。

  她跪在我们面前,目光前所未有的恐惧,很明显,她怕四哥。但让我最早感觉到,一切不会总那么顺我意的,是她的目光,似乎也同样怕我。

  接着,八哥观察四哥到现在,居然也开始向四哥解释起了什么是我任性占强的话,竟不帮我要凌儿了!还说什么要把凌儿还给四哥!

  好吧,八哥大约看出了些什么我看不出来的道理,但别的都不管,纵然四哥其实一心不愿放手也不要紧,只要她说愿意。

  当四哥比我还快地开口,直接问她的意思时,她几乎吓坏了,轮流看着我们兄弟几个,用那样无助的,两泓幽潭似的眼波。

  我想拉她起来,好好哄她,疼惜她,我也是皇阿哥,我能保护她,我能给她一切,她从此可以不用再害怕任何人。

  只要她开口,只要她开口……

  但她怎么说,都不是我想要的那句话。

  再也没有什么是我可问的了。

  她当众拒绝了我。

  她这样聪明,不可能不知道这拒绝意味着什么。我是爱新觉罗·胤禟,这已是我的极致。从见到她那一夜到今天,思虑等待已近一年,难道还要我求她?

  胸中所有的期待、渴望、爱怜,瞬间变为狂怒。

  踹门而出,随便拉过一匹马,打马奔出八哥的廉亲王府,街市、码头,人群拥挤,抽出马鞭胡乱劈去,行人惨呼四散。追赶而出的侍卫和亲兵们想要阻拦,到底不敢真正对我有所举动,由得我一路冲撞,直到八哥骑着他那匹乌黑如漆的汗血马,静静等在我眼前的路上,责怪而担忧地看着我。

  和他对峙一刻,转身策马回到自己府中,再也没有踏入八哥府上一步。

  府里每个人接近我都小心翼翼;老安亲王的两个孙子,吴尔占和色尔图,一向与我和八哥亲厚,每天都来陪我,变着方儿给我逗乐;十弟和十四弟也来看我,特别是十四弟,连呼“一个女中豪杰被你们折腾得可怜样儿的”,十弟则绞尽脑汁地想怎样从四哥手中夺回她……

  没有什么能缓解我的焦躁愤怒。

  她越神秘美丽、越不可得,我的愤怒就越深。

  她所有的好,只能由我去解读和品尝的清奇滋味,难道就要从此作罢?

  她害我乱了方寸,关于她的每一件事都不对劲,难道能就此作罢?

  她颠覆了我过去二十年所有波澜不惊的一切,唤起了我前所未有的兴趣,却转身丢下我一颗心悬半空,不给任何解答?

  我尚未从狂怒中理出任何得到她的方法,良妃娘娘寿诞日到了。

  她还有新奇的歌舞要演,午时出门去八哥府上前,先喝了一壶酒,想压下心底的躁乱。

  八哥为废太子、我们的二哥,安排了娘娘右手边第一个的尊位。二哥、三哥、四哥为首坐了右边第一桌,八哥带着我和十弟坐在左边第一桌,旁边第二桌是十四弟、十五弟和还带着奶娘的十六弟。右边第二桌是五哥、六哥、七哥,第三桌是十二弟、十三弟。还有几个弟弟年纪太小,出不得宫。除了乳臭未干,带着两个奶娘嬷嬷独踞一桌的十七弟,其他桌的,我都看不顺眼,才刚找过二哥和五哥的碴儿,八哥就沉着脸对十弟、十四弟,还有我身边的小厮说:“还未开宴,九弟已有酒了,我怎么叮嘱你们的?等会给我看好了,一步也不许离开。娘娘寿宴上若是出了乱子,我也保不住!”

  路边跪迎娘娘到正堂端坐受大礼,更衣小歇后移驾八哥特意新造的戏园子,一个下午的消遣才开始。

  戏一开锣,十弟就坐不住,不知往哪里转去了,八哥陪了一会儿娘娘,也悄悄退到后面,去“接见”那些我放出话后,闻风而来的地方官员。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顿时火冒三丈——酒里掺了大半的水!良妃娘娘就坐在上头,我按捺心火,回身怒视十四弟。

  “嘘!这是八哥吩咐的,今天你就让八哥省点儿心吧。”

  “哼,我的量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酒本来就跟蜜水儿似的,还给我兑水!”

  “嗨……”十四弟挤挤眼,凑到我耳边小声笑道,“那凌儿姑娘编的曲和舞,可要晚宴后小歇时才演,还早着呢!你要是下午就醉倒了,可就看不到美人儿的舞啦!”

  我没有再说话。台上的戏不过是那些看腻了的段子,锦书的《贵妃春睡》赢得满堂彩,也不过是因为南方班子新鲜,加上女孩子分外美貌而已。借口方便,我找到色尔图,他很快就替我换了酒来。

  待到晚宴时,已有七分醉意。虽说是娘娘寿宴,不过只有八哥在内堂陪着娘娘,母子好好说上一会儿话罢了。我们兄弟、宗室和众官员在外随意,被人几杯酒敬下来,十弟又开始大舌头,找人勾肩搭背、嘻嘻哈哈。

  晚宴后重新回到戏园子,众人已是酒酣耳热。特别是那些官员,该走动的、结交的,差不多已达成此行之愿,个个眉开眼笑,三五成群地坐下来,热热闹闹说着话。连良妃娘娘的声音也有了笑意,语气轻松地吩咐女孩子们捡拿手新鲜的演上一曲。

  天色已暗,院中灯火辉煌,戏台子上却什么灯都没有,黑糊糊一片,也没人留意。

  不知什么时候,几个丫鬟悄悄移了无数盏座灯簇拥到戏台四周。灯是精巧秀美的莲花,花心几瓣含羞未放,灯烛微光从中柔柔沁出,莲花灯所处高度正好与戏台平齐,从上面看下去,戏台忽然变成与紧邻戏园子的湖面一角,莲花亭亭,月色依稀。

  众人开始好奇观望,嗡嗡议论之声不绝。

  莲花灯点起之后,丝丝缕缕的清香不知从何处散开,让人心神一荡,顿时发觉,原先的满室酒肉之臭,简直俗不可耐。

  “这不是那个凌儿姑娘问府里要的上等香料吗?”八哥嗅到此香,转头细看:“她定是将那花灯中的灯烛里加了香料,一点燃,香气便随之四溢。好想头!”

  良妃娘娘显然也看住了:“将帘子打起来,让我仔细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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