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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七


  “八哥,我想要她。”

  八哥正在说什么被我打断,皱眉看着我发笑了一阵:“——这还用说吗?不必你开口,全天下都看出来了。”

  暮春时节,蒙蒙细雨随着轻风扑到面上,人心也被润得温温软软,这样远远看着她和其她女孩子们排曲子,已有半个月了,她依然对我的注视浑然不觉。微笑、倾听、出神、发愁……她在女孩子中并不太说话,但丝毫没有矫作冷淡之嫌,往往眼波到处,已有无限言语。

  已经见识过她月下的清丽脱俗、书房中的神秘慧黠,我越来越不明白,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女孩子,与我过去见过的任何一种女子都不同,她仿佛来自于一个与我过去生活的这个世界完全不同的世界。怎样才能得到她?我从未想到过自己会有这样一天,如此渴望一个对我的目光懵然不觉的丫头。

  这一天,她迟迟没有出现,沿沁芳阁后小山的角门到湖边,我已转了有几个来回,居然看见十三弟和我一样在雨中迎面阔步而来。

  “十三弟,稀客啊。”

  “九哥,怎的这样好兴致,独自在雨中漫步?”

  “十三弟不也一样吗?怎么有空到八哥府上来?”

  “呵呵,九哥,八哥是你的八哥,也是我的八哥不是?我怎么就不能来?我今儿特意为八哥送昨天在工部讲好的图样来,顺便,去瞧瞧四哥书房过来的那个丫头。”

  又是他!才半个月,他居然就要巴巴地找个借口来看她!十三弟嘻嘻哈哈敷衍着,我却满心都是警觉,不容细想,也随他踏入了沁芳阁。

  “……凌儿姐姐身子病弱,奴婢们让她回房歇中觉去了,这就去唤她下来见两位爷。”

  两个女孩子急急跑上楼去了,十三弟突然转头对我笑道:“这锦书姑娘果然是国色,九哥好眼光、好艳福。”

  愣了一下,才想起那天在宫里,八哥告诉他们说,这南方九省头牌名伶是留给我的。

  当下淡淡客气道:“也罢了,只有我府里前年弄来那两个扬州瘦马,与她还略微比得过眼,可见,她们也不过是人间可得之色。”

  十三弟皱皱眉,想了一下,忍不住问:“九哥,你这话我不明白,人间可得的你都不稀罕了,那人间不可得的,想必终究不可得,这可怎么好?”

  我冷冷地正要回他以不耐烦,十三弟目光一亮,凌儿已一脸迷茫地站在下到一半的楼梯上看着我们了。

  她松松挽了个小髻,一半乌黑的头发还散在身后,肌肤也像刚睡醒的样子,隐隐沁出婴儿般的红晕,神情慵懒无奈,晶亮的眸子仿佛在质问我们,为何扰人清梦。

  我和十三弟终于从她身上收回目光,却不约而同地瞪了彼此一眼,各自别开了脸。

  十三弟对她嘘寒问暖,让我十分不满,他却嚣张地暗示我该走了。哼!这是在八哥府上,你还能怎样?我干脆直接回到了八哥的岸芷轩,吩咐给她看病的大夫开个补身子的药膳,让八哥的小厨房炖了汤送去。

  “记住,要瞧着凌儿姑娘喝掉才准回来复命!今后每天都是一样的!”

  八哥一直自顾看书写信,等人都走了,搁下笔笑道:“九弟,连我都怕了你了。这不,先把那锦书姑娘从苏州府中赎了身,好巧不巧,锦书的父亲就是原来坏了事儿的浙江盐茶道,是个犯官,现流放在海南蛮荒之地,我早已拜托两广总督杨大人安顿他去了,指不定,还能有用。总之,等娘娘寿宴一毕,就送去你府上。届时,若能连凌儿姑娘一并收入你府中,算你白拣一个齐人之福;若是不能……也怪不到我做哥哥的了。”

  “什么?锦书?八哥,你知道的,我府里不少这么一个。”

  “是吗?当初瞧了好几个班子,可是你一眼就要替我拿定主意,说这个锦书不错的。大伙儿都明白,她和那个凌儿,就像一对双生花儿似的……”

  “谁说的?我就没瞧出来!八哥,你们怎么就不明白呢?选班子,这个班子确是最好的,可我要的人,不是拿宋钧窑套盘跟老王爷换我要来又砸碎的那颗珊瑚树!这个丫头没得顶替的!”

  八哥面无表情地看了我有一会儿,站起来缓缓踱到我面前。

  “九弟,你又犯浑了。自小到大,每一次要什么东西,虽说终究都遂了你的愿,可一次比一次叫人头痛。你一向极聪明,咱们自幼又是受教于何等博学大儒?为何那天,我还说你明敏尚不如那个丫头?因为你惯于予取予求,从来不必费心……唉,今天十三弟是代四哥来的,你就没瞧出来?”

  “何以见得?!”

  “罢了,这个时候,跟你说什么都没用。你知道了又怎样?不过是让你更想要那个丫头而已。”

  “哼,我不信,要跟四哥,早就跟了,还等到今天?改天,我亲口问她!”

  每场春雨过后,天气便暖上几分,为一件皇阿玛派的差使,我北上盛京去了几天,一回来就听说她想出了一个什么新点子,连沁芳阁的女孩子们都绝口称赞,每天忙着准备她编的新舞新曲子,居然还对连八哥在内的所有“外人”保密,实在新奇可爱。

  正好八哥打算小宴进京诉职的两广总督杨大人,这杨大人自恃读书人身份,向来不肯特别与皇阿哥刻意结交,连拜见我们,都是从大哥、二哥、三哥……依次排序,一个也不肯错,为此我们不知道嘲笑过多少回了,八哥却时时说要尊重他的志气,我叫上十弟、十四弟,阿灵阿等几个我们的“老家臣”,一起到八哥的岸芷轩,打算好好探探他的底儿。

  众人坐定闲话了几句,八哥便命人去请两位姑娘过来。

  “九弟,原本是杨大人替锦书姑娘带了她父亲的信儿,所以请锦书姑娘,可为兄知道你惦记着另一位,顺道儿替你叫来了。”

  我只是一笑,十四弟问道:“八哥,锦书姑娘父亲的信儿都有了,这不是有了十成十了吗?九哥要坐拥双美?啧啧……”

  “你们哪个喜欢的,只管问我要。”我已有打算,不等他们多问,先开口说,“八哥美意,我府里暂时装她一个锦书姑娘不算多,但我只要另一个。”

  “真的,嘿嘿,九哥,那得给我留着!”十弟立刻笑道。

  “先别忙,这事儿,四哥那边怎么说的?”

  十四弟的疑问立刻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原以为在说无关紧要风流事儿的杨大人一听与四哥有关,立刻全身不自在起来,我瞥他一眼,冷笑不语。八哥看看我们,不慌不忙含笑嗔怪:“你们哪,还自以为风流?特别是十弟,杨大人嘴上不好说,心里直嫌咱们兄弟粗鄙。罢了罢了,待娘娘寿宴一过,我也不管你们,只是可怜了佳人……”

  阿灵阿虽然也是皇室宗亲,但习武出身,生性率直,早已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众人趁便一笑了之。正好两个女孩子到了,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今天她们妆扮整齐,但神情惴惴,八哥请杨大人去偏厅,方便与锦书说话,阿灵阿等几个没见过她们的,目光都在凌儿身上打转。

  看着她被众人打量得从不安到微微恼怒,每一个眉高眼低都鲜活动人,不怨他们,连我都移不开目光。

  八哥永远未语先笑,她欣欣然地看着八哥,规规矩矩地答话,却就是不肯先演那首她们秘密排演的曲子。

  听着她煞有介事地解释,我们忍不住相顾而笑——世上哪还有什么消遣玩意儿我们兄弟几个没见过?

  十弟笑她有趣,她不明所以,只好跪下来保证,却被阿灵阿逮住了话头,斥责她不知轻重,我阻止不及,见她不知为何浑身一僵,跪直了身子,一双秋波泛起怒意,看着阿灵阿冷笑:“奴婢本就是四爷花几两银子从死人里拣回来的,没有九族可灭。”

  ——好!好个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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