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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四


  “公主!公主!”李德全身边的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进院子,“皇上气坏身子了,公主赶紧去劝劝皇上吧!”

  惊得浑身一悚,慌忙带着他就出门往怡亲王府赶,路上听他细细解释。原来皇帝下旨,所有王公大臣每天都必须到怡亲王灵前一祭,今天,诚亲王允祉原本就迟到了,又被胤禛亲眼看到他在嘻笑闲话,顿时天威震怒,以灵前不敬之由,立刻要宗人府将其拘禁,交由众王大臣议罪,但胤禛自己,也因突然暴怒而手颤头晕,几乎站立不稳,现场一片混乱。

  赶到凄凄惨惨一片素白的怡亲王府时,张廷玉和鄂尔泰两位首辅大臣已经稳住了场面,诚亲王已被带走,只有胤禛咬着牙,坐在胤祥灵前,将头伏在案桌上,粗重地喘着气,所有人和太医都紧张地看着他。

  “胤禛,胤祥就在我们眼前,虽然隔着棺椁,但你知道,如果他能说话,他会怎么劝你。你也知道,你这个样子,会让他走得多么不安。”

  胤禛茫然地抬头看了看素白灵幡后,烫满金字经文的金匮:“十三弟……”

  “你知道,我之前每天来看胤祥时,他都说些什么吗?他一直在担心你,他要我带你走。”

  “凌儿……他要你,带我去哪里?”

  轻轻牵了他的手站起来:“他还要我告诉你,得撒手时,且撒手。”

  “得撒手时,且撒手?”

  示意李德全赶紧备好御辇,我半搀扶着他,一边絮语,一边向外走去:“你知道胤祥的善良,他担心地数着你们每一个兄弟,他还说起他的三哥诚亲王,说自他家的大世子死在喀尔喀蒙古后,早被吓破了胆,诸事不管,整天埋头在故纸堆里,老得不像样子,恁他什么事儿,一转眼就忘得精光……你原本也知道的,对不对?诚亲王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脑子不好使,病糊涂了,胤祥不但理解,而且还怜悯他,胤祥不会怪他的……”

  御辇轻轻摇晃着,胤禛痛苦地看着我:“真的吗?胤祥不会怪他?”

  “不会的。”我肯定地说,“相反,胤祥会怪你,他对我说‘四哥之苦,天下有几个人瞧见了?我们兄弟所有的争斗和操劳,都不过是后人的笑柄谈资’。”

  “十三弟……”

  “胤禛,还有谁会懂你这残暴背后藏着的,是痛彻心扉的情义?他们只看到,你是个冷血无情、迫害手足的暴君。你值得吗?”

  “凌儿,我真是累了……”

  “那就罢了吧,你也撑得够了,何必还做这个卖力不讨好的恶人呢……”

  “罢了,罢了……”

  早已习惯了雍正皇帝铁腕统治的王公大臣们,看见皇帝又要对自己兄弟下手了,按照“惯例”,麻木不仁地将诚亲王定下大罪。经宗人府及诸王大臣等议,允祉有不孝、妄乱、狂悖、党逆、欺罔不敬、奸邪、恶逆、怨怼不敬、贪黩负恩、背理蔑伦等十罪。按照这些罪名,就算“议亲议贵”可以减刑,结果也是要么赐死,要么圈禁。

  议罪结果递到皇帝手里时,“皇七弟”允佑薨逝的消息也传来了。病榻上的胤禛看了看他们拟出来的长长议罪折子,不知该笑该怒,神情奇怪地变幻了一阵,将那折子轻飘飘地扔到一边,嘱咐“烧了它”。

  诚亲王只被革去亲王爵,交给其子照看,在家中读书养老,虽然他才五十岁。尽管如此,以他病弱的身体状况,还能读上几年的书,也实在令人堪虞。

  胤禛又病了,间日时发寒热,饮食大减,夜不能寐。自雍正四年那场病之后,这是他一生中的第二场大病。

  我开始明白,原来他们这群兄弟,才是真正的宿世冤孽。

  雍正皇帝一生两次大病,一次是他的八弟、九弟死,十弟、十四弟圈禁,还有一次,是他十三弟的离去。

  无论爱之深切,还是恨之深切,都让胤禛累入血脉,伤入骨髓。

  胤祥说得不错,没有什么能改变他们同属爱新觉罗血脉这个事实。

  “胤禛!胤禛!”我慌慌张张迎出藏心阁,一把拉住他的手:“听说,今天朝会后有官员荐举了什么著名的道士,道士还进呈了丹药?!给我瞧瞧,在哪里?”一面说,一面紧张地打量着他身上所有可以放东西的地方。

  “怎么了?”他发热了两天才刚退,又硬撑着去见人办事,此时一脸僵硬的疲态,也被我带得紧张起来。

  挥手退走了侍卫,更衣坐下来,他转眼示意,李德全果然从胸前掏出一个刻着太极八卦的精致小盒子呈给我,打开来,是十粒朱红坚硬的小药丸。

  “你听我说。”将那盒子紧紧攥在手里,以一种急切央求的姿态跪伏到他膝上,“我原本恨不得一把扔进这湖里的,但我一定要彻底断绝这个可能性——你不会服用它们吧?”

  “只是姑且听之而已,朕还没有糊涂到求道问长生的地步,凌儿,怎么值得你如此紧张?”

  不,雍正皇帝死于服用丹药,留给后世笑柄?这不会发生!我不会让它发生!

  “你听我说,那炼制丹药用的汞和铅,对人都是剧毒,哪怕用量极少,一时不会致命,时间稍长,也会让人神志迟钝,用量稍多,立刻就会伤人性命!无论什么道士,说得怎样天花乱坠,丹药之毒,都是不会变的。不论你有什么打算,哪怕你根本不打算理睬他们,你也得让我做个试验给你看。求你!”

  “呵呵,凌儿,你一向有出奇的点子,朕先准了,你倒说说看,又有什么新玩意儿?”

  “这不是闹着好玩儿的,胤禛。”捕捉到他持怀疑和并不严重态度的细微神情,更加确定这是必要的:“下旨给那些道士,让他们留在京城附近道观中,告诉他们,需要他们进贡的是御用丹药,我们就在圆明园中,找几只小动物做实验,猎犬、鸟儿、鹿……用量少也可以,直到……直到你彻底相信我说的,丹药有百害而无一利!”

  “我原也并无认真打算听信他们,你说的法子有道理,且试一试便是了。”胤禛将我拉到他身旁坐下,笑道。

  “千万不要听信他们,这不仅是试一试的问题。”我担心得紧紧抓住他的手,“胤祥走了,我只得一口心血送他,若有一天要与你分别……除非我先走,不然,只有随你而去罢了……”

  胤禛紧了紧环住我身体的臂膀:“还未偕老,先言离别?朕不许你这么说。”

  “但我怕你因为胤祥的离开而对未来心生疑虑,让那些道士有机可乘……胤禛,伤害你们健康的,不是别的,正是永无止境地消耗着你们心力的权力之争,你就随我走吧,你也操心够了,朝局已有起色,弘历也已经长大……”

  “呵呵……凌儿,你是担心,朕也会怕死吧?哈哈……”

  胤禛突然豁朗地笑起来,这几乎是自胤祥病情反复以来,他第一次笑。

  病中的沉重阴冷在笑声中散开后,他依然是那个傲岸睥睨、气魄慑人的霸主。

  “呵……凌儿。”胤禛笑得喘息一阵,渐渐静下来,“你不记得了?任他桃李争欢赏,不为繁华易素心。”

  “胤禛……”

  他轻轻掩住我的嘴:“朕明白你的担忧,但朕之即位,乃天命所归,来去俱有天意,有何可惧?朕还不至于昏聩至此。你要试验丹药,朕很赞成。但,待朕几时闲下来,再陪你去南方的别苑,住上一阵子,好吗?你虽看表面上,这几年朝局略有起色,但暗中虎视眈眈的,还大有人在;十三弟这一去,朝中少了中流砥柱,朕也心绪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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