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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二


  “……何况喀尔喀蒙古各部也才安定不久,搭在一起,就关系整个西边半壁江山的安宁……唉,这些就罢了,最要紧的是,皇上肯定会……”

  “发怒?我也这样想,所以才请你来商议,我们得想法子说服皇上才好啊。”

  胤祥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栏杆扶手,已经陷入郑重的沉思,阴影中的侧面不知何时又瘦了一圈。

  其实我们都明白,眼看边疆重回安定、改革开始正常推行、朝内的不安定因素一一清除,胤禛硬撑多年的那口气,终于有所放松,这时候病倒了,好起来不会太容易。胤祥虽然整天忙着政务,但我知道,让他眉心整日紧锁的是他四哥的病情。朝中事务繁多,能办事的人却很少,连李卫都特意调进京城,临时在军机处帮忙,胤祥还是时不时就得在军机处胡乱熬过一夜,一听说胤禛半夜里有什么不适或风吹草动,他便会冲到养心殿外等消息。

  如果不是因为心里清楚,最坏……最坏,也还有一个“雍正十三年”的期限,我也不会比他好过多少。见他迟迟疑虑,我笑道:“你有没有发现,皇上生病这段时间,和以前有些不同了?”

  “啊?有什么不妥?”他立刻紧张起来。

  “呵呵,不是什么坏事。我是说,皇上倒越来越像个小孩子了,想生气就生气,说高兴就高兴,总比从前,一年到头阴阴冷冷的好多了吧?”

  “哦……皇上在你跟前,不是一直这样吗?”胤祥松了一口气,大概也觉得自己反应过度了,看着我有些尴尬地笑。

  “正是这样,我才发现其中的不同——我猜,皇上这才发现偶尔任性的好处了。比如说,喝药非得我喂不可,不然就百般抵赖,坚持不喝。可怜的人,一辈子都没有放松过一刻……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你记忆里,可曾见过他少年时,有过真正像个小孩子的时候?”

  被我这么一问,胤祥望着远方感兴趣地回想了一刻,肯定地说:“没有,四哥好像从来都是这个样子……”

  想想又笑了,仿佛突然间回到小时候的记忆,挖出了很多让此时的他忍俊不禁的片段,但是慢慢地又敛了笑意,叹道:“我记得的四哥已经十几岁了,但我知道,四哥才几岁,二哥才十几岁的时候,索额图试图谋逆一案中,他们就确有涉及,皇阿玛心里明白,但没有追究。里头具体是怎么回事,连我也不清楚……”

  “所以那又将成为一宗扑朔迷离的历史悬案了。才不到十岁的孩子,已经经历了那样一场深不可测的政变……这么努力,死撑半生,至少他现在终于可以真正放松下来,任性一刻了,这不是好事吗?”

  胤祥没有回答,但我能感受到,他对胤禛这场病的担心已被我缓解不少——因为脸上明明写着欣慰与感叹。

  “所以,现在的皇上应该很容易被我们说服,你就跟我一起去替阿依朵求情吧。”

  “边疆军事,到底不能大意,我想请方先生来斟酌一下。”

  胤祥摆出总理王大臣的政治姿态,我自然不能有什么异议。

  方苞从刚结束的会议中过来,一听完此事,拿着阿依朵写的那张纸,眯着眼乐呵呵笑:“和硕纯訢公主琴心剑胆,见字如见人,有气势!”

  我和胤祥不说话,只盯着他,他才不慌不忙地说:“这样事情若是在民间,寡妇要改嫁,又不是伤天害理,就随她去了。只是他们两位的身份于国事军政大有关碍,拿到朝廷上来讲,就既不占‘理’、也不合‘礼’,怎么都说不过去啊……”

  我们太熟悉他的满腹机关了,也不急,紧盯着他只等下文。

  方苞摇摇头,笑道:“但此事,其实不过是个‘情’字,既起于情,想必以‘情’可解。而如今天下,最能动皇上以‘情’的两个人,不是就在微臣眼前吗?”

  “我就知道……”我笑,对胤祥说:“既然事关半壁江山的军事,宜早不宜迟,咱们这就去吧。”

  “夜深了,皇上劳乏了一天,该歇着了吧?”

  “说服皇上也用不了太久。累了一天,能有人说说话、解解闷也不错啊。”

  “说这样的事儿,也算解闷?”

  还是方苞出声替胤祥下了决心:“既然是大事,无论多么棘手,皇上必定是宁愿早些知道的,何况怡亲王和凌主子两位,难道还能瞒着皇上一件事到明日?”

  夜色静谧,水面上徐徐送来微风,凉爽宜人,季节的暑热在这里已经丝毫无存。胤禛坐在湘妃竹榻上,正伏案疾书,一见我和胤祥进门,丢下笔“威严”地问道:“好啊,你们两个神神秘秘,算计什么呢?还不速速招来!”

  我一边抢走他面前的折子和笔递给李德全收起来,一边嗔怪他:“没见过你这样的病人,一刻也停不下来,又是会议又是批折子,还能同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他们两个都笑起来,我指指窗外:“但‘臣妾’敢打赌,皇上一定没有看见,就在身边的皓月清波……”

  月亮早已爬过树梢,高高挂在深蓝天幕中,映在眼前轻漾的水波里。水边假山石下,两只仙鹤缩着脖子睡着了,远远传来“漏网”的虫声蛙鸣,有“鸟鸣山更幽”之妙,一时天上地下水中,无不被月光渲染如迷离梦境。

  “好!果然有荡涤尘心之效……”胤禛站在窗前,放松地伸伸胳膊:“朕觉得好多了。”

  “……那是因为皇上这几天都按时服药!既然有效,就不要再骂太医们了,不是冤枉人吗?”

  “好了好了。”胤禛一想起太医和喝药就皱眉,好像受委屈的人倒是他,“说吧,到底什么难题,连你们两个都拿不了主意,还得请方先生参酌?”

  胤祥正要开口,我抢着开口:“这是个亘古无解的难题,连方先生也……”

  指点着高喜儿和如意伶俐地在水边小几上摆下各色鲜果、冰镇酸梅汤,胤禛果然感兴趣地坐下来:“真有方先生也答不上来的难题?呵呵,坐下来说,胤祥坐到朕身边来,好久没有这么清净地说说话了。”

  胤祥看看我,一副“居然什么都被你料到了”的神情,小心地谢了恩才坐下来,我接着说道:“这个难题只有一个字,就是‘情’。”

  “哦?”胤禛看看低头想笑的胤祥,“朕不信,你们就是在为难这个?一个‘情’字?从何说起?”

  “从何说起?想必从盘古开天辟地、女娲捏石造人时,情根已经深种人世。前金朝被当时的蒙古所亡,成就了诗人元好问一部苍凉深郁的《遗山乐府》,但传之后世最广的名句,却不是那些笔力奇伟的亡国寄恨词,而是那支《摸鱼儿·雁丘词》:问人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个中更有痴儿女……”

  胤禛用银叉子叉着一块香瓜,却微微笑着有些出了神。

  “……元好问传之后世最广的是‘情是何物’?我只记得‘百转羊肠挽不前,旃车辘辘共流年。画图羡杀扁舟好,万里清江万里天’……”

  胤祥小声插嘴议论,被我瞪了一眼,又识趣地住了口。本来嘛,又不是在吟诗论词,我说的流传最广,是指再过三百年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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