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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但他们恐怕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打架。刚离开母体,就必须从母亲身边抱走,在阿哥所统一抚养长大,他们还没学会说话可能已经明白自己身份的特殊,刚学会走路已经知道自己身边围绕的都是“奴才”,几岁就已经懂得一言一行要有尊贵雍容气度,再到上学,太傅不教八股文章,教的都是兴衰成败、治世驭人……

  静悄悄离开他们,胡乱往殿外走,坐在一处无人栏杆上看着雪发呆:他们的一生在别人看来精彩绝伦,对他们自己,却未免太无趣了。

  正在“腹诽”,却被另外几个无趣的人一转头看到了,胤祥带着他两个弟弟走过来,随我往外看看雪,轻声道:“见着皇上了?”

  “是,还有八爷。”

  他们交换了一下眼色,大约因为我并未收起嘲笑的神情,胤祥苦笑着将目光锁在我脸上,移时,才自言自语般说道:“我和庄亲王、果郡王几个,奉旨先去圆明园恭候皇上御驾。”说完几个人被簇拥着转身消失在雪中。

  大年初一就在圆明园熬夜密议,即使对于勤政得过分的胤禛来说,也是很不寻常的。直到年初三,方先生和他们兄弟几个都没有离开过圆明园,听阿依朵说,外界已经传言纷纷,人们都私下揣测,八爷要被杀头抄家了。

  “……阿依朵,你怎么好久都不来陪我玩了?正想叫人找你去呢……怎么看上去还有点心事似的?”我实在是懒得再提他们兄弟,却好奇地伸手摸摸她的脸。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那个老庶人病得快死了。”阿依朵鼓起腮帮子,闷闷不乐。

  ……

  “……你这样看我做什么?我与他虽然没什么夫妻之情,好歹也做过一家人嘛,保泰那么没用,被贬之后更是丢了魂儿似的,要是我早些丢下他不管,他早就死了——我是那种人吗?”阿依朵被我看得莫名其妙,辩解着。

  “我看你啊……呵呵,真是越看越喜欢。特别是和他们比起来……”

  我笑眯眯地抬抬指头,指向远处湖对面,银妆素裹的高高一所殿房,那里背靠结了厚冰的湖,底下烧着地炕,将四面轩窗洞开,远近白茫茫一片的雪地里,只要一有人靠近,里面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是皇帝和胤祥他们吗?他们就是在那地方商量怎么整治自己兄弟?”

  “这话说的,真是一针见血了!可不是吗?”我轻轻鼓掌,“你知道你最可爱的是什么吗?换做别人,既然原本就毫无感情,一旦他落败失势,肯定避之不及,哪里还有心情照顾他一个半老头儿?落井下石还差不多。你从来不读什么圣人之书,不谈仁义道德,但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顺应着最善良的本心,与那些满口君子圣贤,背里捅人刀子的人真是天壤之别。”

  “说什么呢……是在夸我?怎么听着怪怪的?”阿依朵真的有心事,根本就没怎么听我说话,挥挥手,左右看看,把木头一样杵在旁边的高喜儿瞪走了。

  “……但我太清楚了,阿依朵,保泰要是死了绝不会是你的心事,赶走高喜儿做什么?快说吧。”

  “凌儿,听说岳钟麒在川西打一个西藏土司时受伤了,皇上命他回京修养一段时间,顺便述职?”

  “什么?岳钟麒受伤了吗?我不知道啊,他伤得重不重?”

  “嗯,大概比较重……”

  “等等!”我突然拉住她的胳膊,“皇帝的信息是最灵通的,特别是像岳钟麒这样手握重兵、镇守边陲的将领。现在就算皇帝手上已经有了这个折子,如果我都没听说的话,消息一定还没传出去,你从哪儿听说的?莫非……你私下和岳钟麒有书信来往?”

  “……哎!你就喜欢想那么多心思……管我怎么知道的呢,既然你也还不知道,那我先走了……”

  “哎!就这么跑了?还指望我帮你打听消息吗?”

  阿依朵已经疾步走到大门外,听我这么说,突然转身道:“对了!我要赶着给老庶人准备后事去呢,正好他求我帮着问问,他以前给自己准备的寿材什么的,都是按亲王等级做的……”

  京中旗人都很好面子、重排场、喜享受,就连死后也不肯将就,比如皇帝,往往是一登基就开始勘踏修建皇陵,就是普通旗人也很爱摆阔架子,更何况保泰还曾是亲王呢,我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现在既然已经革了爵,自然不能再用,皇帝最讨厌他们几个了,问都不必问的。也怪可怜的,你就看着办,骗骗他吧。”

  “对了,他就是想求皇帝额外开恩,让他丧仪不要太难看。嗨!真没出息!”

  说得好好的,突然插上这么一句评论,快言快语的阿依朵也不等我再发问,匆匆骑马跑了——连出行方式都不像所有女眷那样用轿子,偏要像在草原上一样骑着马儿到处跑。

  连李德全都只能在最近一处殿房里候命而不得进入,给皇帝他们端茶送水的时候,我也难免要算上一个,把手中食盒交给李德全,带着他和高喜儿踏入温暖如春的“会议”室内,胤禛负手站在窗前沉思,胤祥三兄弟在南面窗下坐了一排,方苞独自在胤禛的书案边坐一张大椅子,神态各异,都还一副思绪深深难以自拔的样子。

  最后从煨得滚烫的煲往外盛汤,端了第一份要送到皇帝手上,他却正好回身,把手上一本折子往书案上一丢。

  昂贵的定窑白瓷盏“哗啦”一声碎了,打破室内冻结的气氛。

  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其他人的惊呼声还未结束,胤禛已急急问道:“可烫着哪里了?”伸手拉过我去看。

  他这一伸手,我才发现汤都洒到他手上了,再低头看看自己,不过是前襟上沾到少许,雪天的大毛衣裳厚得很,我哪里有事?

  不知道该笑他不知寒热,还是该先磕头认个“烫伤龙爪”的罪,一边拿绢巾轻轻擦掉他手上的热汤,一边说道:“李德全,赶紧去找薄荷油来,高喜儿去传太医,快!皇上手烫了。”

  胤禛这才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所幸天气严寒似乎减轻了烫伤的程度,左手背上皮肤只是红了一大块,他意识到自己方才失态,有些尴尬,笑笑说:“高喜儿回来!这个不妨事,一会儿就好了,哪用得着传太医?”

  刚刚被吓得霍然站起的胤祥兄弟三个和方苞大概也看明白了事态,放松下来,允礼突然忍不住发出“扑哧”想笑的声音,我回头瞪他时,他正狠狠低着头憋住笑。允礼左边是他十六皇兄允禄,一个敦厚的少年,还在左右环顾方苞和胤祥,好像尴尬的倒是他。只有胤祥一直很安静,站在那里看着我和胤禛两个拉着的手,微微笑。

  “罢了!议了三天,你们也乏了,传张廷玉,先把折子发下去,交由内阁、九卿、詹事、科道及各省将军、督、抚商议,凡四品以上官员皆可上折子专言此案——先看看他们怎么说。你们进了参汤,各自回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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