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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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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子衿 白茫茫的大地在夜里呈现出一种冰冷的表情,时而飘零的细细雪花更给眼前的景色增添了不知时日的混沌感,这是康熙六十一年年末,康熙皇帝龙驭殡天不久,新帝雍正尚未举行登基大典。 京郊潞河驿外,我趁着胤禵正与张廷玉对峙的时候,躲在众人后面,悄悄抱着马脖子艰难地滚下马背,眼前有些发黑。张廷玉刚才向“十四贝子”行礼问安,相信人们都注意到他没有称呼“大将军王”,胤禵对此不理不睬,张廷玉看样子也不指望他会按礼接旨,自顾简单地念了一段圣旨,大意是要胤禵先在这潞河驿休息一夜,明天再进宫,那圣旨的措辞很是简单生硬。 胤禵倔犟地站着,神色在驿馆外摇曳的宫灯下晦暗不明。张廷玉背着我们这群人的方向,他顶戴早已取下,也是一身孝服,显然也劳累多日了,嗓音干涩因喑哑,说话有些艰难,正劝慰了一句什么,胤禵突然说话了,有些阴阳怪气的:“马齐也死了,上书房这时节忙得很啊,四哥给你升了官儿,张大人您现在可是百官之首了,不去忙你自己的事,跑这里来干什么?你回去跟他说——我不要听他的什么狗屁圣旨!皇阿玛是在这儿亲自送我出的城,你张廷玉不是亲眼见了吗?如今我连皇阿玛他老人家最后一面也见不上,日夜兼程地从西宁赶回来,还不让我去给皇阿玛奔丧?!”胤禵越说越悲凉,干脆嘶声号哭起来:“皇阿玛你怎么就去了!丢下你苦命的十四儿这么给人欺负!您老人家睁开眼看看!看看啊!我给您打了胜仗,平定了西疆啊——” 他冷不防的哭叫惊得四周树上栖息的乌鸦扑棱棱一阵乱飞,在这冰天雪地的郊外,听得人心里发糁。我一惊之下,连忙崴着脚往后又退缩了几步,想把自己藏在黑暗中。 此时张廷玉连忙叫左右的人“扶着些十四爷”,语气烦恼,但并不惊慌,显然早有预料。一些从人七手八脚就想把胤禵往驿馆中扶,胤禵哪里肯依,几脚蹬开几个,眼看就要闹得不可开交,远处又有两盏宫灯晃晃悠悠沿驿馆通往城门的官道过来了,来人十分安静,所有人都看着胤禵这边,根本没有注意到。 “老奴给十四贝子爷请安,十四爷,您请节哀顺便,爱惜身子,不然叫圣祖爷他老人家在天上成了佛瞧着也不安生啊……” 正乱成一片,哪有人听到?我靠在马身上,却看见这个伏地磕头的人身后,还跟了两个小太监模样的人提着灯笼,因为所有人都在衣裳外穿上了白孝服,帽子也都取掉了顶戴,我又不熟悉各种人物官员服色,一时也没有意识过来,张廷玉耳聪目明,转身错愕地说:“李公公,你来做什么?皇上身边儿怎么办?” “皇上让我来办件事儿就回去。”李公公又道,“给张大人请安。”说完才慢慢爬起来,胤禵见状,一时也停住了,喝道:“李德全!你来得正好!你来给我说说,皇阿玛他是怎么去的?你是他老人家身边儿一时也离不得服侍的,你肯定在场!给我说说清楚!”说着就逼了几步上前,死死地盯着他。 这个躬肩缩背、微微发胖的人原来就是康熙身边的老太监总管李德全,他躬身转眼看了看张廷玉,似乎是在求助,然后又谨慎地趴下磕了个头,却不和胤禵说话了,直接转身看着我们带着马站在一边寒风中的人,眯起眼睛看了几眼,问道:“恕奴才老眼昏花,敢问哪位是赫舍里·萝馥姑娘?” 所有人惊异的目光一下子转到了原本被忽略的这边,我还不及回答,胤禵突然几步踏过来,伸手要拨开人群拉我。我才看清他狰狞的表情还留在脸上,眼睛也被愤怒烧得通红,吓得本能地侧身一闪要躲开,麻木的双脚却不听使唤,重重绊倒在雪地上。还是耳聪目明的张廷玉,在胤禵刚向我走来时就赶紧说了一句:“快扶着些十四爷!”立刻又有几个人往前拉扯住了他。 我来不及抬头看众人的表情,眼前又是一片发黑,李德全匆匆几步跑过来跪在我面前雪地里,也不说话,仿佛仔细看了我一遍,迅速吩咐身后的小太监道:“快!轿子!” 不知从哪里的黑暗中迅速滑出一顶四人小轿,我挣扎着扶着小太监的手站起来,被他们扶进轿子,还没坐稳,轿子就离开了地面。胤禵的声音在后面愤怒地咆哮:“叫他来见我!为什么不敢来见我?!不准带走凌儿!……” 胤禵不顾一切地要制造混乱,但我来不及想他这样说话的后果,撑着沉重的头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只听见自己疲倦的心脏有气无力的跳动声。抬轿的太监走路轻、稳,轿子安静得鬼魅般穿过大小城门、街道,好几次有士兵喝问,都没有听到李德全的回答,甚至停也没停过一下,遇到的最后一处不知什么关卡,外面好像有很强的光,隐隐透过暖轿厚厚的棉帘,有人在招呼“李公公”,然后再无阻滞,直到李德全小声唤我下轿:“姑娘,这儿就得走着去啦,您要是身子不好,也先忍着点儿……” 连忙钻出轿子,四周居然已经是高高的红墙,甬道左方是一道大门,上面金色云龙纹镶边的匾额上写着什么字,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楚。我不安,问道:“公公,这……已经在宫里了?” “回姑娘话儿,眼前咱就进隆宗门啦!这是皇上吩咐的,按着后宫女眷的例,可到隆宗门前停轿。咱们这就去养心殿……” 说着到了门口,李德全飞快地亮了一道金牌模样的东西,守门禁军也不知道看没看,已经在和他打招呼了,毫无阻挠地穿过隆宗门,前方是一片东西走向很宽的广场,几百米远处有一座宏伟的大门楼,我们在它的正右方,只从侧面见到雪白的经幡围绕,重兵拱卫,来往人络绎不绝,沿门楼建的一列房舍里也是灯火通明,挡不住的辉煌灯光往天上映出来,隐隐有哭声随寒风飘出,顿时在雄伟的广场和红墙间回响起呜咽一片。 “那是乾清门,姑娘,圣祖爷梓宫就供奉在里头乾清宫,眼前这儿是南书房,养心殿这边儿走……”李德全在身边小声说。原来已经到了机枢要地,我连忙低头随他往左走,向北面进了又一道城门,里面是又宽又深的甬道,宫女太监来往不断。我嘴唇干苦,全身都像不听使唤,一身衣服也在路上揉得不成样子,但不愿有什么失礼处,也不肯扶着李德全的手,咬牙走得额上直冒冷汗。 走了不远,甬道两侧相对的又是两道门,东侧上书“月华门”,西侧上书“遵义门”,我正心中憎恨这一道道的门,还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遵义门内向外走出一行人,门禁侍卫早已整齐半跪行礼道:“怡亲王!” 为首那个戴着没有任何装饰的大帽子,也是素白孝服的身影背着手低着头走出来,先看见李德全,正要开口,眼神转到我身上,乌黑的眸子突然像被什么点亮了,呆望着我。大概身体的疲劳影响了头脑的反应速度,我早已抬头看着他,却不知道该做什么,一动不动地也只好呆望着。周围是漫天漫地的白雪、白孝服、白色经幡,我的感觉却又像回到了夏天的蒙古高原,温暖得灼热。 “凌儿……”胤祥走过来,越来越快,把手放到我双肩上,隔得很近地端详我,刚刚在笑,却又很快沉下了脸,“脸色这么差,累坏了吧?” 他用手轻轻碰了碰我的额头,怒道:“叫他有种朝我来啊,这么折腾你算什么好汉?从西宁回来这才走了几天?你脚上的伤怎么样?” 胤祥像是会发热,和他隔得近时,四周的寒意无形中全都变成了水蒸气散发走了,让我眼前有些雾蒙蒙的,努力向他笑道:“还好,不过……是有些累。” 胤祥浓眉微皱,有些忧虑地看着我,小声说:“没事了,现在都好了……赶紧去歇着吧,叫太医来看看。我还得去乾清宫……” 他转头问:“李德全,拨了服侍的人没有?” “扎!回怡亲王,皇上吩咐拨了两个宫女,两名苏拉小太监。” 胤祥想了想,微微笑了一下:“你就住养心殿后殿,也缺不了什么……” 他微笑的时候,我看见他眼角居然已经浮起浅浅的皱纹,心里一酸,连忙低下头来。 “去吧,明天……我明天再来看你。”又静了几秒钟,胤祥才侧身,让李德全带我进去,而他自己仍带着人横穿甬道,进了月华门。 我跟着李德全走了几步,忍不住又回头,胤祥果然站在那门下看着我。月华门后就是乾清宫前的广场,从这边看过去,胤祥身后空荡荡飞舞着的都是一片白色,气象峥嵘的乾清宫冷漠地站在远处,见我看他,胤祥朝我挥挥手,示意我走,他的笑容有一种安抚人心的能力,我点点头,重新打起精神。 “皇上在前殿议事,姑娘,咱们直接从侧边儿小门进后殿,就不走养心门了。”李德全说话间低头觑着眼仔细打量了我一番。我有些茫然地随他穿行一阵,进到一片有亭台花园的中庭,养心殿后殿坐南向北,虽是寝宫,但规制不小。进了正堂,我就觉得有些不妥,但李德全直接把我领进了最西面的房间,这是一出三进的卧室,因在丧期都把布置换了白色,连瓷器也都用了颜色素净的青花瓷,看起来不算豪华,但器具材质无不显着低调的皇家高贵气度。 “公公,这……我住这里?不太妥当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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