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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当我回到胤禛身边时,硬是忍不住把他悄悄拉到人群最后面,亲了他一下。后来走在路上,他一路都紧紧闭着嘴,板着脸,像是生气的严肃模样,但仔细看就能发现,他藏在大帽子底下的脸破天荒地泛起了红。我也只好不言不笑,假装严肃,憋笑憋得肚子都疼。胤祥还一路不解地嘀咕:“我就知道阿依朵会把人送你,我早就看出来了,她挺疼你,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真不知道怎么会有凌儿这种人,我四哥也只知道疼她,堂姐也只知道疼她,我算什么……”

  夏天的草原河谷开满了鲜花,红色的点地梅、深紫的鸢尾花、白色的银莲花、蓝色的龙胆……高原草甸特有的植物品种装点出图拉河两岸惊心动魄的美,就像我的心情。望着胤禛的背影,听着胤祥的嘀咕,真希望时间就此停滞,让我们留在这明知短暂的自由天地间,忘记之前的所有曲折,避开今后所有的暗礁险滩,最好就这样一路轻松走到天荒地老……

  月华如水,沐浴在银辉中的每个人都拖着长长的影子。我们离乌尔格已经很远,身后只剩茫茫草原,再不见一丝儿灯火。

  连碧奴都不肯落下,捧着已经很吓人的大肚子,坐在我们死活才把她抬上去的马儿背上,胤禛为她肚子里的孩子取了名字叫“孙福来”,若是女孩就叫“孙福儿”,听说他们相信俗气的名字有助于孩子的平安成长。胤禛此行是趁巡视黄河河工的差事直接北上而来的,昨天听他们说,因为一直对袭击我们的马贼耿耿于怀,而那些马贼的确是在陕甘境内时常活动并且纠集的,在经过陕西境内时,胤禛借故把陕甘总督的红顶子拿掉了,当然罪名并不是剿匪不力。而现在,康熙就要起程去呼伦贝尔草原围猎,所以胤禛要直接向东而去,在呼伦贝尔草原上陪康熙的御驾。

  “王爷,该赶路啦。若八月不赶在科尔沁王爷之前到巴尔虎左旗,诸多不便哪。”

  性音这话,其实是在对我们说。的确,因终须一别,送得再远也只是徒增烦恼。

  “四哥,在我胤祥出生之后,皇上每一次草原围猎,莫不钦点胤祥护驾同往,而今……只有请四哥你替我孝顺他老人家了,闲时别忘了替我说句话,叫皇阿玛别忘了……我这个十三儿。”胤祥还未说完,胤禛就拍拍他的肩:“你也是做父亲的人了,平日里多留心着点。现在风头已过,慢慢地我就能遣人多给你们送信儿了,那个多吉我瞧着不错,皇上身边德楞泰不也是草原上买的?你是带过兵的,好好把他调教出来,也用得着。去吧去吧,替我照顾凌儿。”

  “你也快去吧,大清江山怎么能少了你?”我想假装生气或者妒忌,说着却笑了,“罢了罢了,总是要分别,我可不愿看着你离开,只好让你看着我离开了。”

  在众人短暂的一愣间,我翻身上马,回头再向了胤禛一笑,策转马头,俯低身子,用我最好的水平头也不回地迅速冲了出去。

  跑得太快,该死的风吹得我眼泪汪汪,那水珠从眼眶滑落下来,飞溅到草原夜晚的空气中。

  我向西,你往东,胤禛,我们这么曲曲折折绕来绕去,不知会是个什么结局?

  夏天就这么结束了,连小枣红都和草原上的一匹“大枣红”产下了健康的枣红色小马驹,可爱得不像样子。牧民们向头人们交完租,交易完自己的牛羊,又都赶着去那些水草丰茂之地给牛羊贮存草料,准备过冬;藏、回、满各族的商贩们也急着在秋天过去之前离开草原。重新沉寂下来的乌尔格,开始呈现出草原上最美的季节里那种震慑人心的苍凉无际。

  我开始给自己不停地找事情做。碧奴生下了胖嘟嘟的孙福来,没错,是个男孩,虽然有乳母和女奴,还有碧奴自己照料,我仍然时常抱过来逗乐解闷。只是有时候,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的温馨样儿,我就会拉上胤祥去“训练”多吉,其实就是看他卖弄力气玩儿。多吉才十五岁,当我给他新配制超大号衣服和靴子,并且让他住在一个正常的房间时,他激动得趴在地上磕头大哭,吓得我不知所措。后来好不容易才弄清楚,多吉自从生下来之后就没有穿过鞋,因为自小饭量奇大难以养活,他很小就被父母献给寺庙了,按他们那里的规矩,他是最低贱的奴隶,喇嘛随时可以要他的头盖骨或人皮去做祭祀用,他是没资格穿鞋的,也从来没有睡过床。就是在这个时候,我了解到多吉的价格还抵不上踏云的一只小马驹。没过多久,当我闲得无聊开始教多吉系统学习汉语时,他庞大的身躯跪坐在地上,郑重地告诉我,我就是“仙乃日”,藏语中观世音菩萨的称呼,乐得阿依朵为这个笑了好几天。

  在终于看腻了多吉乐呵呵地把笨重的东西搬来搬去之后,不顾除了胤祥之外众人的拦阻和目瞪口呆,我跑去找来牧民人家的大妈,学会了挤奶、织布,终才于熬到冬天到来。我再次站在窗前,亲眼看着从天到地、空无一物的白色渐渐封冻了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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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乌尔格就是后来的乌兰巴托(UlanBator),蒙古国的首都。

  它的历史大概是这样的:乌兰巴托始建于1639年,当时称“乌尔格”,蒙语为“宫殿”之意,位于蒙古高原中部,为喀尔喀蒙古第一个“活佛”哲布尊巴一世的驻地。“乌尔格”在此后的一百五十年中,游移于附近一带。1778年起,逐渐定居于现址附近,并取名“库伦”和“大库伦”,蒙古语为“大寺院”之意。1924年蒙古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改库伦为乌兰巴托,并定为首都,意思是“红色英雄城”。

  第三十六章 雪火

  第二年冰消雪融,就是康熙五十三年了,我从春天等到秋天。摔跤大会上阿依朵让多吉进场,打给我们看热闹,自己却逍遥自在地继续做着她的“单身贵族”;小人儿孙福来已经可以摇摇晃晃地在地上乱跑,然而胤禛没有来。先后有三趟人被差过来“捎平安信儿”,这几趟下来,我现在住的地方已经可以摆设得和从前在京中一样了。

  京中情形,自然可以口信儿传给胤祥,只是对我,却没有只纸片语。终于在第三趟,性音亲自带了几个人仍扮作商贩过来,向胤祥和我回话时说:“王爷让带句话给凌主子说,别忘了那把小金锁儿。”说着,还疑惑地挠挠头,一没留神,差点把头上的假辫子弄掉了,不过他笑笑没敢多问,胤祥虽呆着脸在想自己的心思,也猜测地打量了我一下,轻轻笑了笑。

  摔跤大会刚结束,阿依朵就邀请我和胤祥去她家的草原上过冬,因为她家就在喀尔喀蒙古最大的“泡子”,咸水湖——乌布苏湖畔,她说那里秋天的湖水比天空还蓝。性音走后,秋季已经来临,我无所谓去哪里,胤祥也闷闷的,于是大队人马离开乌尔格,向更西的高原腹地而去。

  穿过一列山脉,终年积雪的大雪山塔乌博格达山下,碧波万顷的乌布苏湖的确美得叫人惊喜,阿依朵家的宫殿与其说是宫殿,倒更像是城堡,风格有些接近俄罗斯建筑,但又带有草原人信奉的喇嘛教的明显标志。阿依朵的母亲,胤祥的姨母是个端庄大气的妇人,不多话,也不太管事,我猜想她一定很像胤祥的母亲,因为胤祥与她见面,悲喜交集自不用说,我瞧着悲倒是远远大于喜。而阿依朵的父亲似乎更喜欢在草原上四处巡游,听他们说起来,经常不在,因此他们的独生女儿阿依朵在这草原上说话非常有权威,俨然是一家之主。

  为了消遣郁闷,我们时常趁冬天还没有到来的短暂美丽时光去四周的高山草甸一带打发时间,山上有许多我说不出来名字的动物和植物。顶着高贵大角的一种羚羊在广阔的草原和高山森林间悠闲地漫步,偶尔能远远窥见大灰熊笨拙地捡树上掉下来的坚果吃,野兔更是到处乱窜。有一次,我和胤祥亲眼看见一只母狼带着两只小狼崽叼了一只可怜的兔子,站在原地望望我们,转身又跑远了。

  深秋,牧草渐渐枯黄,一天上午我正想找胤祥带人出去打猎,屋子里却四处找不到。看看连时时如影随形跟着我的多吉都不见了,我便径直找上我们平时爱去的不远一处山脊,果然,在林子后面,可以俯望乌布苏湖的地方,胤祥正让多吉给他做摔跤“陪练”呢。自从跟了我们之后整天乐呵呵的多吉好脾气地让胤祥耍尽百宝摔他,每次只象征性地出手抵挡,胤祥玩得兴起,把外衣脱下来绑在腰上,全身滚满了草屑。看了一阵,多吉看到我,他才跟着发现我在一边,前后张望一下,停了手问道:“你怎么一个人来了,这边野兽多,你怎么也不小心些?今后出来,身边一定要带个人才行。”

  “多吉不是让你带出来了吗?瞧你这模样,野人似的,哪像个金尊玉贵的公子哥儿?”我笑他,就在原地拣了个树荫坐下来。

  一停止运动,胤祥仿佛立刻泄了气。胡乱把外衣套了一下,也走到我旁边,重重地坐下来:“我算什么公子哥儿?我就是一个娘不要爹不疼的野孩子罢了。”

  没想到他开口就是牢骚,我不愿继续不开心的话题,一时望着蓝宝石般的乌布苏湖水沉默了。

  见我没有搭腔,胤祥也没得接口,望着永远体力过剩的多吉在我们四周跑来跑去,又过了好久才闷闷地道:“京中现在竟是结了冰,皇阿玛不立太子了,我那厉害的皇兄弟们也各自咬牙做事,瞧上去各自风平浪静,什么事儿没有!皇阿玛竟是把大哥、二哥……和我忘记了。”他冷笑,“哼……反正儿子多,不差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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