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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这么宁静的地方,我却依然睡不安稳,天还没亮就辗转醒来,悄悄拎起一壶酒,往湖边走去。

  正是日出前最黑暗的时候,寒气逼人,我开始后悔没有多穿件衣服,还好带了酒,几口香冽的竹叶青入腹,全身才舒服起来。抱膝席地而坐,望着东边的天空颜色渐渐变浅,启明星灿烂地闪耀,轻薄的云一朵朵卷过天空,随意舒展成各种形状……

  “凌儿。”胤祥远远叫我,靴子一路悉悉索索踩着草走过来,“这时候外头露水重,你怎么坐在地上?着凉了可怎么好?”

  我笑而不答,向他晃晃手中的酒瓶。

  胤祥皱眉看了我一阵,也在我旁边的草地上坐下来,拿过酒瓶一仰脖子,“咕嘟”几声……

  “哎,你把我的酒都喝光了!”

  “竹叶青?你可真会挑。”胤祥咂咂嘴,把瓶底倒过来晃晃,连最后几滴也没有放过。

  “四哥把他府里头窖藏的茅台全给我们带上了,够喝一阵的,不过凌儿,那都是给我的。”

  “你是说我抢了你的酒喝?”

  胤祥打量我一阵,突然严肃起来:“这些日子大家都在担心我,我明白,不过我却在瞧着你呢,凌儿,你虽看上去好好的,也安静,可我知道你心里头也不比我好过。”

  “哪有……没那回事!”

  “你可知道你这些日子喝了多少酒?年羹尧说那几坛女儿红已经被你喝完了,还有几瓶五粮液,你自己想想,最近有没有觉得不喝酒便全身不自在,心中烦躁?”

  我瞪了他半晌,转头看着泛起暗暗红霞的天空,不得不承认他说得不错,比如刚才一醒来就很想喝酒……原来嗜酒这么容易上瘾,趁人心中空虚,迅速占领了人的血脉……

  “凌儿,你看看,便是我,最坏哭一场也就罢了,记得以前你就是这样,总是不哭也不说话,叫人看了心里发慌。如今不是不给你酒喝,但人若是要靠了酒才能安稳,便会从此颓唐下去了。”

  晨曦慢慢扩散开来,睡梦中的湖泊还静静地躺在草原的怀抱中。胤祥转身看着我:“凌儿,记得最初见你,自有爽朗豪气,风骨卓绝,叫人称奇,怪我们兄弟不好,叫你受了这许多苦,可你也不能就这样颓废了,四哥是怎么待你的?你可不要让他伤心。”

  “还有,你不是和四哥一样,喜欢念佛吗?我只知道,佛法最讲究一个心,一切看开了就是佛,你若是把什么都放在心里头念念不忘,怎么也成不了正果的。你可知道?太子出事前几日,九哥在路上悄悄拦着四哥,叫四哥快些把你送走,说晚了便怕来不及了。记得小时候儿在南书房,太傅责骂二哥老是写那些艳靡的情诗,皇阿玛对我们说,那是因为他还不懂真正的情,情之为物,最能移人性情,绝非淫绮蠢物所能懂。现在看看四哥和九哥,我才算明白了那个话,抛开我们兄弟那些恩怨不提,我相信九哥真是把心掉进去了。凌儿,四哥和九哥都能这样,你还有什么怨恨放不下的?”

  说话间,阳光一点一滴悄悄溢出远处的地平线,呈放射状洒向云层,薄薄的云朵全都被染成红色,镶着金边,映亮了远处的天空。

  “凌儿你看!”

  当阳光的势力延伸到面前的湖面,湖好像突然被唤醒了,水波金光潋滟,光斑轻盈地跳跃闪烁,美得我嗓子发干,眼睛发酸。

  草原的早晨到来了,阳光中,我勉强对胤祥笑道:“今日轮到你来教我了?”

  胤祥认真地看着我:“我答应了四哥,要替他照顾你。我已经想明白了,终有一日,我还要好好回京城去,助四哥成大业,凌儿,你也是。”

  一只苍鹰从远远的高天上盘旋而来,牧民嘹亮的歌声萦绕在露珠尚未完全消散的草原上,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远离了尘嚣迷雾,渐渐贴近心灵。

  “你看,草原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坏吧?”胤祥笑道,伸开双臂深深吸了一口气。

  人们已经在整装待发,年羹尧和碧奴来叫我们了。我渴望地看看马车后的行李箱,强压下喉头想再喝一口酒的欲望,突然不想再窝在马车里,而是走向踏云,用我能做到的最好姿态飞身上马,策马扬鞭。

  踏云兴奋地发出一声长嘶,带着我奔跑起来。我听见身后响起人们的惊呼,瞥见胤祥也打马追来,不但没有停下,反而夹夹马腹,催促踏云快跑。

  露珠刚刚被阳光蒸发到空气中,湿湿的带着青草味儿,随着呼呼风声从我脸上掠过,我为这清新自由的空气笑着,向那好像永远也跑不到头的草原深处疾驰而去。

  第三十四章 血色残阳

  “……那蒙古各旗旗主的权力和札萨克的权力又是什么关系呢?”

  “嗯……那和我大清各省各州的情况不是一样的,刚才说了,大清朝廷不直接插手喀尔喀蒙古内部族务,札萨克也都是从各旗旗主中任命的,所以札萨克相当于蒙古各旗的盟主,直接为喀尔喀蒙古的事务向我朝廷负责,像收集贡物纳贡,还有把我大清皇帝的旨意向喀尔喀蒙古蒙古各旗传达,监督他们实施,诸如此类。”

  “哦——”我恍然大悟,“就是以纳贡和称臣这两个条件,借大清朝廷的力量,在喀尔喀蒙古其他部落面前逞威风!”

  “这……怎么被你一说就好像很难听啊?凌儿,一张嘴恁地刻薄!”胤祥哭笑不得。

  我忙着把自己这几天学到的蒙古知识在心里盘算清楚,没看他脸色,又问道:“十三爷的外公,如今的札萨克,居然是成吉思汗的直系孙呢!你居然是成吉思汗和努尔哈赤这两个大英雄的后代!啧啧……”

  “那当然!不过凌儿,对我大清祖龙怎可直呼名号?你也太……太……”胤祥骄傲地挺挺胸,转眼却又想到不对,拿手指着我直瞪眼。

  “十三爷刚才说你的外公他老人家有八个子女,只有如今的台吉凌策还留在他身边,那你这个小舅舅现在多大?有子女了吗?”

  “呵……说起这个,和我是亲上加亲呢,康熙四十五年我们的十姐受封为和硕纯悫公主,嫁与喀尔喀台吉策凌,他们有个儿子叫成衮札布初,现在才几岁呢……我说凌儿,你说你要了解蒙古的典故,我才跟你罗唆的,要是你想打听人家七姑八姨的我就不奉陪了!”胤祥一副受了骚扰的样子。

  “真的?还有公主和亲?真浪漫!”我一向认为王昭君离开汉宫是明智的,汉宫中多少红颜等白了头也见不到皇帝,受了宠幸的也在后宫斗争中担惊受怕,甚至死得不明不白。在我的想象中,王昭君在草原上信马由缰,协助匈奴单于治理草原民族,是那个时代女子盼都盼不到的好日子,所以对于和亲这个词一直还蛮有好感的。

  “浪漫?这是什么意思?浪……漫……听上去不是个好词儿啊?”

  “呃……不是不是……这是南方一些小地方的方言,就是很美好的意思。”我低头悄悄吐吐舌头。

  “是吗?”胤祥怀疑地看看我,又转头望向窗外的远方,因为草原上人烟稀少,经常数十里遇不到人,而且地形平坦,有动静远远就能看到,所以我们不但可以掀起马车帘子透气,还能时不时骑骑马兜兜风。现在窗外绿草连天,远处一条水流银带子似的蜿蜒着,有雪白的羊群聚在水流那一边的地平线上,乍一看还以为是天边的云朵。

  “美好不美好不好说,我们满族与蒙古世代通婚,嫁到蒙古各部的公主也不比嫁到满洲的蒙古郡主、公主少,看各人的命罢了。”胤祥懒洋洋地说,似乎对话题已经失去了兴趣。

  没错,康熙的妃子不少来自蒙古,比如胤祥的母亲,属于土谢图汗部,而当年的孝庄太后也是喀尔喀蒙古草原上的博尔济吉持氏。但是听胤祥的语气,这些公主好像过得不怎么样,好奇心一起,又是好一番追问,胤祥不耐烦了一阵,终于给我列举了最近的几个“和亲公主”。

  五公主,于康熙三十一年受封为和硕端静公主,同年十月嫁给喀喇沁部蒙古杜凌王之次子噶尔臧,康熙四十九年三月去世,时年三十七岁。

  十公主,就是刚才说的和硕纯悫公主,康熙四十五年嫁给了策凌,康熙四十九年去世,时年二十六岁。

  十三公主,康熙四十五年二十岁时受封为和硕温恪公主,嫁与蒙古翁牛特部杜凌郡王仓津,康熙四十八年六月去世,时年二十三岁。

  十五公主,封和硕敦恪公主,嫁与蒙古科尔沁部博尔济吉持氏台吉多尔济,康熙四十八年去世,时年十九岁。

  原本是为了让自己振作精神面对即将到来的草原生活,更为了压抑心中时不时蠢动的酒虫,我才不停地向胤祥了解此时的蒙古,现在所有的兴致都被这个我不能理解的现实打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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