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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进了书房,胤禛的声音清冷枯燥,不难想象他此时把脸板得没有表情的样子。

  “我当然知情!莫非皇阿玛疑我吗?我老十三心地怎么样皇阿玛还不清楚?他老人家在哪儿?让我去见他!”

  胤祥最受不了委屈,果然是个炮仗,一点就着。

  “张大人,请吧。”胤禛似乎有些叹息。

  “十三贝勒接旨。”张廷玉也温和地叹了口气,说。

  胤祥好像一口气没处发,不情不愿过了几秒,才胡乱打打马蹄袖,慢慢跪了。

  “奉皇上口谕,暂将十三阿哥锁拿至宗人府看守。”

  安静。沉默。

  没了?

  我转头看看邬先生,可惜他的目光落在很远的地方。

  没有解释,没有说明,没有证据,只有惩罚?

  就这么一句话打发了自己一个这么好的儿子?

  我很不理解,康熙的所谓圣旨。

  “胤祥!”胤禛严厉的语气让沉默的空气为之一凛。

  “谢……恩。”胤祥的声音像是从紧咬的牙缝里憋出来的。

  “四爷、十三爷,眼前局势,皇上不得不如此措置,皇上也并未将十三爷列入太子逆党,待此案水落石出,十三爷自然无恙的。还望十三爷体谅皇上……请吧。”

  胤祥腾地站起来,两三步掀起帘子迈出了书房,我仿佛能看到他倔犟骄傲地抿着嘴,昂首挺胸阔步而行的样子,可怜的胤祥。

  急急拉了一点点门缝望出去,正好看到张廷玉向胤禛无声地行了个礼转身随胤祥的步子退出书房。

  只留下胤禛一个人,低头、背手站在房间的正中央,维持着一个姿势雕像似的一动不动,凌厉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铮亮的方砖,看向地底下不知多深的黑暗里去。

  注:按照一部分“官方”的记载,胤祥的母亲根本不是蒙古公主,他的外公也只是一位普通参领。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另外一些同样“官方”的记载里,胤祥的母亲又是蒙古公主,而且是来自当时刚刚归降清朝的喀尔喀蒙古,其来历相当于和亲,所以一开始就出于政治原因封了贵妃,死后由雍正追封为敬敏皇贵妃。当时的喀尔喀蒙古大汗也确是因为借助清朝的力量稳固了自己在整个蒙古的地位,才顺势向康熙靠拢,从此向清朝称臣纳贡的。

  历史的真相早已湮没于烟尘。正史不过是胜利者愿意记载的那部分历史,而野史又夹杂了记载者太多的个人感情倾向和猜测,所以把历史交给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们去挠头吧,写小说的人,只希望讲好故事,读小说的人,若能满足幻想,也不必太较真。

  第三十三章 轻弹男儿泪

  “凡是被圈禁的宗室子弟,不奉皇上特旨,任何人都不能探视,外头的事就算是一言片纸也进不了里面去;里头就是吵翻了天,外头也没人知道,故此这赵吉不十分像十三爷,不是最要紧的——高墙一筑,谁还知道?最要紧的是,王爷,此时此势,十三爷还能去哪?近了,以十三爷的性子,必定藏不住;去得远了,若是皇上突然释放或召见,又当如何?内务府是四爷管的,十三爷在府里头也不会受半点委屈,就当是被小小禁足而已,身为爱新觉罗子孙,当受此挫磨,避无可避。”

  说着,邬先生的拐杖在地上重重地敲了敲。

  “可是对于十三爷来说,就算风餐露宿、摸爬滚打也未必是苦吧?相反,虽锦衣玉食却被禁锢于斗室,与世隔绝,那才是苦。将鸿鹄缚之于囚笼,虽食物丰盛,生又何堪?

  “至于皇上若突然召见或释放,凌儿确实没有想到过这一层,但凌儿认为,皇上既已下令圈禁,断不会再将十三爷放出来——虽无法说出什么理由,但邬先生,几年之前,凌儿就已预料到今天,因此才会有赵吉之事,不是吗?”

  与邬先生争辩是一件很费力气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我马上就要去“流亡”,已经豁出去了,才不会为此发表意见呢——让胤禛和胤祥自己决定便是。可既已开口,不好收回,又渐渐词穷,我也开始泄气地觉得,最初幻想着找个人代替胤祥被圈禁,这主意是有那么一点儿……天真。

  胤禛大开着窗,双手负在身后,背对我们站得笔直,望着书房外的假山池塘,对于我和邬先生因为赵吉长相气质并不十分像十三阿哥而引起的,关于十三阿哥需不需要这个替身的争论,他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连日大雨过后,空气清冽有凉意,在夏日里长得浓密繁茂的树冠上时不时滑落一两滴残留的雨水,激起水中一阵涟漪。今天早上,康熙召见了诸皇子和重要大臣,正式宣布废黜太子,将其圈禁,让众人意外的是,同时被圈禁的还有十三阿哥胤祥。

  胤禛不愿意和我细说这些事,据邬先生前两天对我含糊其辞地透露,十三阿哥一些不相关的行为被人联系起来,在此基础上捏造了很关键但很模糊的证据,给人一种此事明明与他有关,但他又隐藏得很好的感觉。这比证据确凿更有杀伤力:证据太过清楚确凿,有时候反而让人生疑;隐隐约约、扑朔迷离的感觉才会分外让精明的康熙警觉,宁愿把他先关起来,杜绝一切未知的可能。这果然是八阿哥的高明手笔。

  “让老十三自己决定吧……老大被圈了有四个年头了,何曾有过什么动静?就是有什么……报个正在卧病就是。邬先生大概都还不知道,咱们天家有个规矩,诸皇子阿哥,封了号,开府办差,与皇上就是君臣相称了。臣子有病,只要不是病入膏肓,弥留之际,皇上是不能亲临探视的,真要有个什么突然,‘卧病’一两个月,也足够老十三回来了。这些,我都担待得起,哼……老八真以为从此就能骑到我头上?”

  胤禛沉闷地叹口气,终于转过身来,看看我,低声道:“只是,如果你和十三弟都走了……”

  他停了没有往下说。我明白,近日来的风波对于他来说十分险恶——我被发现,他的软肋暴露于敌人眼前,险些为人所制;太子被废,他没了可以放在前面的挡箭牌;胤祥被圈禁,他失去了最得力的左膀右臂——从此要孤身面对惊风密雨了。但我除了安慰和叹息什么也做不了,这是他自己的路,是该由他自己的肩膀一力扛起的命运之争。

  刑部满汉两位尚书郑重投帖拜见,他们要奉旨去监督宗人府和内务府的人给十三贝勒府筑起高墙了。胤禛前脚踏出门去,我后脚就和邬先生一起由后门上了马车出府。

  上马车前,我忍不住回头细细打量了一番这个我最初由此进来,如今又要由此离开的雍亲王府后门。世事无常,21世纪的某天,我离开家,却掉进这个时空,回去的希望渺茫无期。谁知道今天我离开了这个地方,是不是还会回来?

  按照之前的安排,康熙一回京,我就要离开,因为这是胤禛敢冒险拖延的最长时间。但现在因为胤祥的事事出突然,他让我先到京郊的一座小寺院稍作等待,邬先生便送我到那里。

  寺院地处荒野,还很小,但里面布置得整齐洁净,几个朴素的僧人几乎把我们安排在厢房,就回到佛堂念经去了。

  直等到入夜时分,才听到马蹄得得声从京城方向而来,直到寺院门前停下。只有一匹马的声音?我忍不住站起来往窗外看,不一时,一名武将模样、二十来岁的男子神情机警地穿过院子,与前去接引的僧人低声说了几句话,在佛堂外面的石凳上坐了下来,一动不动,仿佛在等待什么。

  没过多久,这样的情况又出现了。这次是个中年人,看样子,他本来想打扮得像个普通农户,但远远就能感觉到他通身上下有腾腾的杀气逼人。他和第一个出现的男子默契地低语几句,也坐下来等着,看那磐石般岿然不动的坐姿,显然是在军中多年养成的。

  这寺院地处空旷,夜越来越深了之后,安静得只剩下零星的蛙鸣,我最后窥了一眼坐在外头,比佛堂里安放的菩萨雕像还笔直稳当的两个人,回到床榻上蜷缩着打起了瞌睡。邬先生整天都很少说话,此时仍然安静地在灯下看着书,只是眉头皱得比平时深。

  直到敏感地听到有马车的声音从地面传来,我被惊醒,腾地坐起。快步走到窗前一看,那两个男子仍然保持着和我睡前一样的坐姿,双目炯炯,可能时间还没过多久吧。听着有些沉重的马车声直往寺门而来,我胡乱理理仪容,就踏出门去。

  一位僧人拉开大门,两辆外表普通的马车直驶入了院子才停下来,马儿中,踏云和小枣红亲热地趋前来闻闻我抚摸它们的手。僧人又严严地关好了门,胤禛和胤祥一前一后地踏了出来,看到我,胤禛仿佛看到什么会刺伤眼的东西,皱眉别开目光,胤祥则像没睡醒似的一脸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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