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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我们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一闹,都愣了,我更是被他最后那声“嘿嘿”笑得心惊肉跳。

  锦书又看看我,似乎了解了什么,轻轻地问我:“姐姐,九爷十爷他们,见过你?”

  “就是因为被他们见过一眼,才会这么倒霉的……”

  我简短地把那天晚上的经过讲给了她,她听完之后,点点头,说:“锦书已经可以想见,姐姐这般人才,当日情景必定如诗如画……可是姐姐你是四爷的人,想必四爷对你也……”

  想起“侧福晋”,我烦得甩甩头,老天怎么就不让我回现代呢?这些人好像都好难缠啊?

  “姐姐难道还为这个烦恼?不论跟了哪位爷,还不是荣华富贵啊?”

  没想到她这么脱俗的人会说这样的话!我不解地看看她,却发现她笑得揶揄。叹气,也笑道:“做个永远排不上名的小妾,跟一群女人钩心斗角,靠着一个男人的眉高眼低生活?锦书,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啊。”

  她已经收敛了笑意,坐下来望着栏外碧水,喃喃地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姐姐,锦书早已想过,我们虽然生得这个命,却万不可轻贱了自己。只是这话从来不敢对人说起,也没人可说,如今才知道,世上竟有姐姐这样的人儿……”

  她突然笑了,抬起头来问我:“我好想听姐姐唱唱那首《在水一方》,我从没听过还有这个曲子,姐姐你教我们啊!”

  于是一个下午就在给她们演示这首歌中过去了,她们全都喜欢得不得了,一个个用古琴、琵琶、筝、扬琴、编钟、云锣、笛子、笙、箫……一样样试演配乐,看得我目瞪口呆。

  终于定下来这首曲子的配乐,再由她们认真试演一遍,效果竟然出奇的好。此时夕阳西下,湖上泛起金色的波光,垂柳轻拂,她们古典的唱腔压着水波传了开去,居然比邓丽君版更有味道。听得附近的丫鬟老妈子都跑过来听,连问这是什么新奇的曲子。

  锦书连笑道:“我就知道姐姐果然是谦虚呢!”

  在见识了她们的专业水平之后,我就一直在为一开始不知天高地厚答应为她们唱歌而惭愧,现在更只有对她苦笑了。

  直到晚上睡觉前才突然想到:十阿哥说他去叫九阿哥了,怎么后来就没有再出现呢?

  后来几天,我除了听她们唱歌排戏之外无所事事。锦书叫我再教她们几支新曲子,我只好拉她到一边悄悄跟她说,我记得的就那么几首歌,还要好好想才能完整地想出来,不能再像第一天样班门弄斧了。她只当我开玩笑,每次只是一笑,也不再要求。我反而找到了乐趣——找锦书学弹琴。有这样的美人儿来教,加上眼前急于要应付这一关,我学习兴趣分外高涨,缠得她竟然每天没多少时间做自己的正事了,好在她们多年技艺,练习也不在一时。

  这天,我和锦书在弹琴,一群女孩子却在练什么舞,唱一支这个时候算是“流行歌曲”的词,锦书见她们跳得不得法,忙上前示范。

  我没见过她跳舞,但当她一动起来的时候,我就发现,原来她最吸引人的长处,是跳舞。当她有节奏地舞起来时,整个人就像风里的杨柳,却又迂回有度,这一段肢体语言,远胜千言万语,我那什么唱歌简直是……唉,真是出丑。

  我看一阵,感叹一阵,突然心里有了主意,我是打定主意不会上台露面的——倒不是因为四爷的那番话,而是我真心想“藏拙”——那个场面上,还不知道会有些什么人呢。既然我记得的旋律对她们来说很新奇,不如连舞蹈一起像现代那样新奇地编出来,我也算是来起点作用的——不然最后人家问四爷府上来的那个丫头白吃白喝一个月,到底是干吗的……那也太出丑了。待得舞蹈一停,我就连忙和她们商量起来。

  正在唧唧喳喳,门口突然传来早已被我遗忘的何公公的声音:“凌姑娘!”

  我们连忙转头行礼,他今天却笑嘻嘻的:“姑娘这几日还算习惯吧?有没有什么短缺的东西啊?”

  一见他这态度,我心里反而不安——肯定是又有什么事了。连忙答道:“多劳公公挂记了,我在这里很好!”

  他说:“那就好,就怕奴才们服侍不周到,委屈了姑娘,不但我们八爷要责罚,今后连四爷那也不好交代啊……”

  絮絮地说了好一阵,我也不说话,只低头静听——他特地来,肯定不会是为了专程来嘘寒问暖的。

  果然,他最后才说:“八爷在书房等姑娘呢,请姑娘过去一趟吧。”

  果然!临到了这一关,我反倒平静下来,就硬硬头皮去吧。

  随何公公走了一条和来时完全不同的路,我们又从另一个方向绕回了前面湖边的一带廊榭。我也来不及细看这些建在水面上的精致小楼,就被领进了其中一栋。何公公将我留在一个房间,就退了出去。

  剩下我一个人,莫名其妙地打量着这间很不像书房的房间。

  不可否认,这间房间实在够豪华。它是一个扁扁的长方形,长方形的一个长边,是一整块玻璃——在这个时代,这就很奢侈了。玻璃外,小楼压着碧绿汪汪的湖水,远远一片春光明媚。可以想象这里四时的湖景,春有垂柳、冬赏雪……

  我呆看了好几秒湖景,又疑惑起来,看这里的布置,除了两架书之外,就只有一列精致舒适的面朝玻璃摆放的坐椅和小几,显然是为了欣赏湖面风景而设,看上去应该是个会客室。里面还装饰了不少看似很值钱的金银、瓷器摆设,可惜我知道它们要几百年后才是古董,暂时没兴趣。我走到一个坐椅前,坐下来,发现小几上摊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文件。随手拨着翻看了几下,好像有书信,还有一些花花的纸,但我心里有事,根本没去看它们的内容。随着时间过去,还没有人来叫我,我心里渐渐紧张起来。从椅子上一抬头,却发现对面书架边挂着一幅奇怪的装饰画。

  说它奇怪,不是因为题材,而是因为它和这些古代的场景相比,让我觉得分外眼熟和亲切——居然是一幅油画。我很惊喜地站起来,走到它面前细看。

  画上是在现代很常见的题材,英国乡村风景。一缕阳光从灌木丛中朦胧地打在一栋乡间小屋,山谷中有流水和蒙蒙雾气。因为有一个朋友在美术学院念油画系,我也耳濡目染了不少,这幅画看来画法相当严谨工整,是古典主义里中规中矩的佳作。这时候,我最喜欢的透纳还没有出生呢。

  手指轻轻抚过油彩堆积硌手的画布,我发现画面右下角墨绿的灌木丛中藏着作者的签名,一笔潇洒的右倾花体字——Giorgio Moreland(见注),我喃喃地念道。

  看来,这个人应该是现在英国的名画家了,显然是他的画被英国当做礼物(清朝自己称为“贡品”)千里迢迢送来中国。

  我冷笑着,人家已经在资本主义革命、工业革命了,你们还在故步自封,兄弟父子为了皇权拼得你死我活。

  就像在学校图书馆习惯的那样,我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书架上的一列列书,线装书的书脊上没有名字,我只好随手抽了几本出来看。没有一本自然科学的,全都是些翻烂了的人情世故文章。我突然为他们感慨起来,此时的荣华和繁盛今后还不是一样变成过眼云烟,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他们现在拥有的一切,十几年后全都变成了一场空。被自己的父亲憎恨,被自己的兄长迫害,想到胤禩际遇的起伏之大,我不禁要同情起他们来了。

  正在沉思,何公公又神出鬼没地出现了,我又被他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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