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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他干脆放下镜片,起身踱步。想起白日里的一幕,年轻天子的心中又是一簇簇的光火——

  襄王如滚刀肉一般,一味的痛哭请罪。周浚却只顾冷笑,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最后,干脆在御前讥讽襄王‘判若两人’。

  襄王‘悲愤勃然’之下,竟作势要自刎御前,两边的新兵在帐外听得分明,粗声喝骂之下,竟动起了手!

  一时之间,只见兵刃相交,镇北军与襄王府的矛盾,在此刻呈现白热之态。

  眼看内讧将起,元祈已忍无可忍,凛然起身:“两位不如各自率军,排列阵前,做一殊死拼杀。”

  他语声淡淡,却是阴沉空幽,案前两人听了,竟有心惊肉跳之感。

  他们见天子震怒,本也未想真个搏杀,于是各自约束部下,一场闹剧才宣告落幕。

  “混帐……真是丢人现眼!!”

  元祈想起那一幕,咬牙低喃,却见帐帘一揭,那宛如高岭冰雪一般的佳人正拿着一颗腊丸入内。他接过一看,冷笑着以烛火燃尽,悠然道:“他果然耐不住了,在军需上打主意……罢了,瞿卿和驸马会料理好的。”

  他转头一望,只见晨露竟是身着一件凉缎长袍,不由皱眉道:“为何不多加一件衣裳?”

  此时虽是初夏,却因塞外高爽,夜凉沁骨,与京城的燥热憋闷,却是不可同日而语。他语虽责怪,却是爱意切切,满是关切担忧。

  晨露眼波一闪,仍是平静答道:“练武之人,原也没这许多讲究——我回帐时,加一件坎肩罢!”

  元祈听着,拿她无法,叹息着,竟是拿自己的披风,罩在她的肩头——

  “回京后再还给我!”晨露微微一颤,肩头的披风,好似一块热红炭木,能将人燃炽殆尽,她踌躇了片刻,却也终于没有取下。

  元祈也有些不自在,看着地图,把话题转移到正事上——

  “你觉得目前局势如何?”

  晨露迎上他的目光,毫不犹豫道:“我们中了忽律的圈套。”

  她沉吟着,反问皇帝道:“陛下也已经看穿了吗?”

  元祈微微颔首:“朕虽然没有在军中历练,却也看出了一二。”

  他指点着地图,侃侃道:“我军两路夹击,本想趁忽律可汗在会盟时期,兵力空虚,把凉川夺回,却不料,‘有人’,已经把绝密军情泄露!”

  他语气加重,说到‘有人’的时候,满是森然阴沉。

  “忽律此人,如狐类一般狡诈,他行了一石二鸟之计——事先,便用他的夙敌赤勒部的精锐,来戍卫凉川。”

  “合围之时,襄王的府兵,‘贪功’之下,将这些赤勒骑兵,放入我中原腹地,一可以扰乱中原;二却是借我们的手来将他们尽数除去——天可怜见,除了我们歼灭的那一支,不知还有多少零散的赤勒骑兵在西北腹地游荡,这些溃兵一日不除,西北永无宁日。”元祈凝视着虚无的远处,语气很是沉郁,他想起西北的民家,那般清苦寒伧,心中不禁一痛——

  这样凋敝的百姓人家,能禁得住如狼似虎的残兵浩劫吗?

  第七十章 真相

  风从帐篷缝隙吹过,烛光一片飘摇,明灭之间,少女清冽的笑声,在帐中漾出奇妙的乐曲。

  “你笑什么?”元祈困惑不解。

  柔华烛光之下,少女的容颜,越发晶莹剔透,如冰雪寒玉,顾盼之间,神光流转,元祈只觉得一阵目眩——

  平日里见惯的,又何至如此呢?

  他微微自嘲,却听得晨露淡淡笑道:“陛下真是目光如矩,只是有一桩,您未免有所疏漏!”

  她花瓣一般的柔荑轻拂,将案间的羊皮图卷收起:“世上有好些难题,归根到底,仍要着落在人的身上——陛下您忘记了整个事件中,最为关键的一个人。”

  “是谁?”

  “鞑靼的忽律可汗。”少女轻轻叹息,从唇边划过那个熟悉的名字。

  时光荏苒,那些恍如隔世的人和事,在她的眼中染上黯然风霜,除了怅然,别无可说。

  “忽律其人,的确如皇上所说,狡诈如狐,可是,他亦是草原孕育的苍狼之子,本性中的剽悍强勇,是无法去除的——眼前这一绝好机会,他忍住不出手?”

  晨露款款说道,眼中越见深邃,方才的惆怅,如这草原的夜风一般,来去无影。

  元祈悚然一惊:“他意欲何为?”

  他也是天分极高的人,电光火石的,已然想到了一项可怕的现实“他竟是在图谋整个北疆!”

  皇帝怒极,振衣拍案而起,有几枝蜡烛受不得猛击,终于熄灭。

  火影重重之间,帐中一片死寂。

  “也不尽然,若是陛下反应及时,他便取了几个重镇,也就罢了——朝廷经此挫折,断不能对他再行征伐!”晨露仍是一片平静,她广袖轻舒,将颓倒的蜡烛扶起,眼中一片淡定。

  “朕誓杀此獠贼——他难道真已经带兵潜入这西北内地?!”皇帝有些不可思议,为对手的疯狂大胆而暗自心惊。

  “忽律酷爱险中求胜。一则,他有自信不被发现;二则嘛,我们这里少不得有他的‘友人’有什么事,一只信鸽,便高枕无忧了!”她眼中波光一闪,刹那间,凛然不可逼视:“微臣不才,愿亲自去一控究竟!”

  “你知道忽律的人马驻扎在哪?!”元祈先是一惊,接着便是怒气横生——

  “忽律那边,正是龙潭虎穴,你如此孤身涉险,想白白丢了性命不成?!”

  “忽律可汗还取不了我的性命。”少女声音轻微,却带着不可逆转的固执。

  “你把地点告诉朕。朕帐下高手如云,用不着你!”晨露垂首无言,元祈又急又怒,却也拿她无法。

  两人对峙了良久,晨露裣衽一礼,竟转向而出。

  元祈一楞之下,欲要伸手挽留,却只扯了一个空。转眼间, 帐中又是寂静无声,惟有佳人的淡淡冷香,在昏暗中,若有若无的萦绕不去。

  夜色苍茫,草原上仍是微有凉意,天边繁星闪烁,只听得四下里,小虫鸣叫不绝。

  此时三更已过,一个不起眼的山坡之下,有一人黑衣蒙面,正倏然飞奔。

  她身法极快,持剑而去,如云间飘摇,煞是好看。

  到得山后,只见一朵朵大大小小营帐,在黑暗中悄无声息,黑黢黢一片,宛如 猛兽伺伏。

  营帐不起眼,岗哨却暗中严密,这一路极是难行,到得帅帐之前,她俯身而过,身法如同鬼魅。

  帐中仍是灯火通明,门中有守卫肃立,只得绕到侧面,将帐幕划开一条缝隙,才听得轻轻人声。一道声音,威仪一百万,却又很是熟悉:“先生,我此番是否太过行险?”

  是忽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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