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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二


  她说出这样的话,歆儿久久没有回应。素盈不经意扫了一眼,大吃一惊:以前从没有在这孩子脸上见过悲伤。

  “又来了……你,总是把我当作我的父亲。”歆儿难过地笑着说,“他做过而我还没有做的事,你总是以为我迟早会做。我在你眼里究竟算什么呢?”他说着嘴唇颤抖起来:“娘娘,在你心中,世上是不是只有大将军一个人懂得回报你的善意?我从来没有想过杀死你的儿子。只是,希望他能走得更远,不要成为你和我的危险。”

  素盈呆呆地看着歆儿,疑心这孩子就要哭出来了。他眼里的水光吸引着她慢慢站起身来,想要亲手为他拭去。歆儿倔强地推开她的手,生硬地迈开大步走了。

  歆儿第二次与大臣们对峙,是为了太皇太妃。据说她暗中沟通西国,为了让她那个守在边境的哥哥保住性命,她不止一次秘密地干涉军机。连谢大将军也被扯进这件不光彩的密谋。

  “啊,真啰唆。”歆儿在御座上打个大哈欠,伸手向三宰指指点点:“你们有哪一个人能拿出像样的物证?”

  “陛下,现有密谍口供……”

  歆儿“呵”的冷笑一声:“往常你们是怎么说西边的?‘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大逆不道的乌合之众’——你们宁可相信这种人说的话,不相信天下最高贵的太皇太妃?真不知道你们和朕相比,谁更荒唐!”

  “陛下——”

  “都住嘴!”歆儿大力拍着御案,惊得金銮殿上一片寂静。他看了看殿门外美好秋光,口气忽然又轻松起来:“常言道,‘春狩秋猎’,打猎的时节又到了。”

  一听这话大臣们猜到他又想贪玩逃避,纷纷劝阻:“陛下十日之前刚刚从御苑猎归。近来非节非庆,为何又有出猎之意?”

  歆儿脸色一变,脑中转出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昨夜朕梦到顺圣皇帝在黑山下郁郁徘徊,似乎受到什么阻隔,难以前行。黑山乃是人世魂灵所归之所,黑山如生妖氛,人世必起祸端。朕既是天子,也为人子,难道不应该亲自扫灭孽障,惠泽于天下,尽孝于先人吗?”

  大臣们明知这是他信口胡诌,可是谁能在金銮殿上说皇帝根本没做这梦,又有谁能说皇帝的梦境毫无意义?便是百般阻挠,对着一贯诡辩的小皇帝,怕也是徒费口舌。有几位大臣不死心地建议皇帝在宫中设享,或是请高僧做个法会,全被歆儿否决。性情耿烈的冯相向来直谏,这时忍不住要一舒胸臆,却被刘相一声咳嗽止住。

  歆儿心道:这可奇了,三宰一向神离貌不合,今日竟打起一个算盘。这趟黑山之行可要多加小心。

  皇帝出猎筹备十天半月是常事,这一次匆忙准备五天就带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出了京。

  忘机不喜欢打猎,近日身体也不大好。虽然歆儿很想携她同去,她只是一味婉拒。可是宫中没了皇帝,骤添冷清。忘机整日神思飘忽,倍感无聊,时不时去玉屑宫陪伴太皇太妃解闷。

  这天宫里安静得有些异样,素盈指点她调制香料到很晚,白公公突地踉踉跄跄奔入宫中。忘机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神色,甚至从未想过素来平静的白公公也会如此仓惶。

  “娘娘!”信则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让素盈想到一个不祥的傍晚。那天他也是这样脸色苍白地跑入丹茜宫,说:“宫中有变,娘娘快走!”

  此刻他竟又这样说。素盈恍如坠入前尘旧梦里,唇边浮起一个浅笑。信则见她一动不动,催促道:“娘娘,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

  素盈黯然神伤,伸出一手扶住发髻,眼虽不见,也知指尖正触在其中那一缕灰黑相间的发丝上。另一只撑在榻上的手紧紧抓住茵褥,抓起一把揪心的难过。

  走到哪里去呢?那时,她可以拼上全部力气跑来玉屑宫,因为这里有他……有他在,她绝不会横死阶下。现在,她就在这玉屑宫里,可是没有他。让她跑到哪里去,才能找到另一个把她紧拥怀中、挥剑相护的人呢?

  “忘机,你赶快回自己宫里。”素盈简单地叮咛一声,向信则道:“来的是什么人?这京城之中不听谢大将军调遣的,可不多。愿意顶着犯上作乱的风险跟着三宰起哄的,就更少了。是——荣安的私兵飞虎卫吧?”

  信则侧耳听了听,口气更急:“娘娘快走吧!今日宫中乏人相护,娘娘留下等什么呢?速速前往黑山面见圣上与谢大将军,即刻回京处置逆贼。”

  忘机去而复返,跑得气喘吁吁:“娘娘,正道上迎面来了好多人……”宫中本有数名宫女宦官,方才不知所措说不出话,这时始知祸起,一个个慌得哭起来。

  素盈扫了他们一眼,叹惋道:“可怜这些都是没经见过的,指望不上。”说罢不再理会。又想,既是荣安的人来了,旁人多半无事,忘机留在宫里只怕活不成。她快步上去牵起忘机的手,跟着信则绕到玉屑宫后一面墙边。

  忘机已没了主意,只管跟着他们奔逃,正不知逃入这死巷之中是何打算,就见白公公伸手在墙上重重地推了一把。隆隆一声闷响过后,整面墙转开一道狭缝,竟是活墙,后面是条静谧的宫道。忘机瞠目结舌:过去也曾从这条宫道上走过,恼怨这墙封死了路,害人多绕个大弯,怎能想到其中别有玄机!

  素盈拉着她侧身而过,转身招呼白公公。信则却向她怆然一笑,“娘娘,我老了……不是当年那个能跑能打的年轻人。”那宫墙便是一转,又闭得严丝合缝。素盈大叫一声:“信则!你做什么?!”墙上机关原是两面皆有,可无论素盈怎样按动这一边的暗砖,硬是纹丝不动,显是那边扣死了。素盈急道:“我们是发过誓的!”

  那边再没声响。忘机拽着素盈的衣袖,硬是将她拖着小跑起来。可忘机心中全无目的,跑了一阵就不知方向。反是素盈定下神道:“往北宫门走。”

  忘机讷讷道:“那是大宫门。”素盈笑道:“找麻烦的人都从大门进来了,我们为何不能换个大门走出去?”“可这时候出大宫门,腰牌、口令或是准条、手谕,总要有一样。”

  素盈向身后望了望,一时半会儿还没人追到这个方向。她拉起忘机的手说:“谅荣安不敢闹遍整个后宫。此时不难找到一两个藏身之处。你是寻一处稳妥的地方躲起来,还是跟着我,快做决定。”

  忘机耳中听得远处人声鼎沸,颤声道:“出宫谈何容易!娘娘为何不躲一躲?禁卫、宫卫不消多时便可扫平乱党。”

  “三宰与荣安这么大的举动,事先会不考虑对付禁卫、宫卫的法子吗?”素盈的声音低沉,让忘机隐隐有些害怕。“这样的事情,我不是第一次遇到。我不会再相信什么宫卫、禁卫。”她说着大步向北宫门方向走去。忘机不知如何是好,想起歆儿说过枫苑里有个绝佳的匿身之地,他从小藏在那儿躲人。可是看看素盈孑然一身的背影,忘机跺了跺脚又跟上去。

  宫中本该有一队队宫卫、禁卫巡查,可她们两人走了老大一段路,没遇上半个。忘机终于相信,这夜的宫廷绝非寻常。

  惟有北宫门前气象森严:十二队兵卫持枪严守,银甲毫光岿然不动,浑如排兵布阵。望见素盈与忘机徒步走来,前列两名首领大喝一声止步,待看出是光华灿烂的两位贵妇,便迎上前来高声问:“贵人乃是天子内眷,何故夜至宫门?”

  忘机认得服饰,一是禁军统领,一是宫门督。她不知如何应付,心自虚了,向素盈身后侧了侧身。素盈默然从颈上扯出一根丝绦,末端系着一块两指宽的玉牌。禁军统领认得玉牌,当下低声说:“小人位卑,从未有幸瞻仰娘娘圣容。印信不假,却不知……”素盈无意与他为难,道:“可将暗语来对。”忘机听得云里雾里,那统领自然明白,低声说了一句:“中秋月。”素盈不假思索地应答:“早春雷。”门督也有一句暗语:“边塞风雷隐。”素盈又道:“深宫明月生。”

  两人听得字字清楚无误,立刻拜倒,“我等是禁军卫尉北宫门将与北宫门督,奉大将军令严守宫门。大将军唯恐变生肘腋,临行前吩咐过,说娘娘及至,可快马送入大将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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