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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一


  忘机见走过来的竟然又是个穿朱红侍服的,暗暗后悔与他搭话,可见他年纪幼小,说话也稚声稚气,就不再多心。谢胜拾起石头打了一两次,果然不及她的轨迹长远。忘机从湖石上跃下来,手把手教了他一招。谢胜忽然闻到她身上槐花香味儿,眨眼问:“你就是今天在南苑剪槐花的那一位吗?”

  忘机眼睫一颤,猜是他的同伴说的,只是不知这群纨绔子弟背后说些什么。谢胜已看出来,便道:“我叫阿胜,你呢?”

  “忘机。”

  谢胜身子轻轻一颤,又说:“我认得一位叫知机的,不知道……”忘机收敛笑容,微微点头道:“哦,你认识我哥哥。”

  谢胜想起知机是个小宦官,立刻知道忘机也是罪人家属,但他仍赞道:“忘机,真是好名字。”忘机却淡淡地说:“罪人子孙,有什么好的?怎么能比得上谢将军的独子。”说着抛了手里石子,欠欠身便走。

  谢胜知道惹恼了她。他从来招人喜爱,此时见了一张冷面孔,心中反生歉意,觉得是自己惹人不快,于是跟在忘机身侧问:“忘机是什么意思?”

  忘机不想告诉他,反问:“胜是什么意思?”

  谢胜明知她是故意的,仍认真回答:“有人说是因为我生在父亲一次得胜之后。有人说是父亲希望我能像他一样常胜沙场。”“有人说?那么你父母又是怎么说的?”

  谢胜停下脚步,狡黠地向忘机笑笑,仿佛透露一个重大的秘密,道:“父亲从来没说过。可是……”他拾起一根树枝,在泥地上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你看,‘月’,‘生’——好像又说了什么,是吧?也许我就是在今夜这种明亮的夜晚出生,仿佛月光送来的孩子……”

  忘机看着他孩子气的脸庞笼在月光下,抿嘴笑了笑,说:“忘机的意思就是‘忘却心机’。是我父亲起的名字。他不希望我像我母亲。”

  谢胜喜上眉梢,“这算我们交换秘密吗?”忘机轻轻一嗤道:“什么秘密呀!我的名字是识字的人都能看出来的。”话虽如此,脸上却再没冰霜了。

  儿女

  忘机回到住处,猛地看见门前坐着一人,分明等她。她讷讷地道声:“魏姨……”魏元瑶默不作声将她拉入房中,沉着脸问:“这么晚,你跑到哪儿去了?”

  忘机默默地垂下头,不回答。元瑶拿她没奈何,苦口婆心道:“忘机,你家的景况你最清楚,怎么能在宫中多事呢?有个差池,可是要命的。”忘机把头垂得更低,神情中原有的一丝放松全都不见了。

  她们重新洗漱睡下,忘机躺在元瑶床边的脚榻上,仰面刚好对着当空皓月。她悠悠地说:“魏姨,我对不起你。我是个没入宫中的罪人家属,魏姨好心要我来伺候,现在却像是魏姨伺候我,整日为我提心吊胆。”

  元瑶笑道:“元瑶虽然身份卑微,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魏姨,我大父他是好人还是坏人?有多好?有多坏?”

  元瑶仔细想了想才不紧不慢地回答:“得不到琚相恩惠的人觉得他是坏人,这是一定的。但受过他恩惠的人觉得他很好。这样想来,他也不是十分坏——真正的坏人,连那些得了他好处的人也觉得他坏。”她想起从前,又赞叹道:“再不会有像他那样的宰相了!”

  “那么,我娘呢?”忘机翻个身,背对着元瑶。

  元瑶心中一紧,口气就不那么友善:“在我们这里,一定要说你娘是坏人。而你,最好不要再把她当作娘。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谢胜第二天早早地入书房等天子,一见他来了就藏不住笑。歆儿笑道:“明天才是你父亲回来的日子,今天就乐成这样。”

  谢胜站起身,呈上一张纸。歆儿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见纸上写着“琚忘机”三个字,立刻笑逐颜开:“真被你找到了?是哪一处的宫女?”他欢喜了一刹,猛然想起什么,顿时一身冰凉:“是琚家的人……”然而这也只是短短片刻,旋即朗朗笑道:“琚家的人也无妨——今日就把她找来。做什么呢?嗯……就让她负责采花,每天去采时新的花放在书房里。”他说得兴起,冷不丁一人道:“什么琚家的人?!”

  歆儿见真宁大长公主进来,顿感扫兴,坐在书案后不作声。真宁自己夺了他面前的纸,一见那三个字就连连冷笑:“皇恩浩荡容她苟延残喘,她竟蒙混到天子眼前。真不愧是乌氏的女儿!”歆儿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大大地吃了一惊:原来小宫女有这来历。

  真宁瞪了谢胜一眼,嘴上说着:“不做好事!”手里三下两下将纸撕碎,正色道:“琚家犯下谋叛大罪就不必说了。素澜怂恿夫婿裂国称帝,被夺去素姓,冠以乌氏。她在琚家生的女儿,是大逆至极的祸种。陛下怎么能器重她的女儿!”

  歆儿见她这态度,怫然道:“姑姑一厢情愿夺她素姓,在我国中冠以污名。她在西北先称皇后又称太后,哪一天不是叫做‘素澜’?什么皇恩浩荡!姑姑留这小女孩儿的命,只是不敢赶尽杀绝,断了那边的想念。咦?如此说来,忘机这小姑娘去了西北,说不定还能弄个长公主来当一当呢!”

  “陛下说什么混账话?!”真宁大怒道:“不忠不孝的乱臣贼子乌合,哪来‘皇后’、‘公主’?!”说着胸中发闷,眼前黑气腾腾。她吓了一跳,忙将手中奏章掷在案上,颤声道:“陛下也仔细看看,别被臣子问得不知所措。”

  “你自己拿金印盖了不就可以?哦,我想起来了——万一别人在我面前提起来,我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又要说你蒙蔽君王、擅权乱政,对不对?”

  歆儿的眼睛笑弯了:“怎么?姑姑也会怕这个?”

  真宁胸口一阵闷痛,虚虚地怒喝:“早晚是被你气死。”歆儿笑道:“姑姑有福。”

  他说出这话,不仅真宁怔住,四周的人也全骇得噤若寒蝉。歆儿也知失言,讪讪道:“姑姑有的是福气,不会那么容易离开歆儿。”这话像是辩解,但更像讽刺。真宁怒极无言,狠狠地拂袖而去。

  谢胜松了口气,见皇帝面上仍是一团恶气,小心翼翼地缩到角落里。这举动当然没躲过歆儿的眼睛,他冷冷地说:“你怕什么呢?”谢胜想了想,回答说:“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什么时候连说话也害怕起来?”歆儿蹙眉咕哝:“我几时因为你们说错话就生气?”谢胜又认真想了想才说:“臣进宫前,父亲曾经仔细交待说,锋芒太盛遭人妒,言语太直祸事生。”歆儿微微一笑:“谢将军是个稳重人。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但愿我能抱朴守愚,无灾无难。”谢胜的脸红了红,谢罪道:“臣的确愚钝多事,才惹出大长公主今天来到时一场口舌。”

  歆儿大笑道:“阿胜,父辈的话没有错,但不一定适合我们。锋芒太盛的如果是黄蜂,自然惹人讨厌。但如果是宝剑,光华毕露有何不对?”谢胜慌道:“陛下!”

  “听着!”歆儿猛地拍案,见谢胜惊栗,又换上笑脸仿佛戏谑:“我生在王座上,就是注定威赫天下的宝剑。我为什么要惧怕那些黄蜂呢?”

  谢胜默然一阵儿,讷讷地叹口气:“可是琚忘机不是宝剑……陛下今日让她变成别人眼中的黄蜂了。”

  歆儿愣了一刹,心中也有些懊悔,口中自然不肯退步,冷笑着展开书卷装作若无其事:“无意中知道她的名字算是缘分。可是,如果在这个宫廷里,连保护自己也做不到,她的名字就不配再一次出现在我眼前。”他瞥见谢胜神色不定,安慰道:“阿胜,你才多大?想管宫女的事,你能管得来吗?操心自己吧。谢将军明天还京,你早点换班回去,省得真宁大长公主来寻你晦气。”

  谢胜谢过圣恩,心中惦记那个打水漂十分漂亮的小姐姐,待到无事时又去太平湖边。可是这一次没有遇到她,谢胜失望地往回走,却遇到同是朱衣六侍的素扬与素拂兄弟俩。

  他们看见谢胜时轻蔑地笑了一声:“走远点儿!跟穿着一样衣服的你走在一起,你不觉得心虚,我们还会觉得丢人呢。”

  谢胜并不生气,转身就走。却有一个娇柔的声音说:“一样是六侍,怎么就丢人了?”素扬素拂看见是诚节长公主,急忙行礼。诚节不理他们,径直走到谢胜旁边说:“你们的爹不过是个有爵无权的王侯,跟大将军的儿子站在一起,有什么地方丢人?我倒想听一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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