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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四


  映荣见状愣在当地,手脚扑簌簌地抖起来。流泉宫中的宫女们排成一队走出来,个个以长袖覆着脸。雪白的一片袖子,看在眼中惊心动魄。映荣的胸腔狠狠地颤动。“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娘娘!”

  宫女的队伍行经在身边,也有人悄悄啜泣,也有人低语:“姐姐还不自寻生路?”一句话提醒了映荣。祐钦已死,皇子又遭溺毙,她也不自己下场如何,失魂落魄地一边哭泣,一边往耽翠宫跑去。

  映荣的哭声传到耽翠宫里,惊扰了素盈。她疑惑地走到门口,见武士们拦着映荣。映荣哪里还顾得上许多,一看见素盈就扑倒在地,手足并用地爬到素盈脚下,哭哭啼啼地将真宁所作所为说了一遍。

  素盈听了,手中念珠“扑啦”一声摔在地上。她颤声问:“当真溺了?”映荣垂泪点头说:“奴婢亲眼所见。”素盈立刻如冰封般呆住。不到一个时辰之前,姑姑还是谈笑风生……素盈吩咐信则出去打听,他急急地跑出去,没多久就回来,说:“说是祐钦太皇太妃失血殁了,孩子生来无法呼吸,也殁了。”

  “这是说谎!”英荣撕心裂肺地说了一声,“娘娘与皇子都是好好的!皇子的眼睛还没睁开呢!”

  信则待她吼完了,依旧用低低的声音对素盈说:“孩子是被投湖了,至于祐钦太皇太妃……真宁大长公主身边的四个宦官,持着棍子将所有的宦官宫女赶出流泉宫后,不一会儿出来说,太皇太妃薨了。她身边一个不肯走的小宫女也一并死了,对外人说是为殉祐钦太皇太妃而触柱。”

  素盈听浑身发冷。信则将她的念珠拾起来交回她手中,可她的手指颤抖,那串白水晶撞着玉戒指,叮叮地响起来,一队禁卫来到耽翠宫,向素盈施礼道:“祐钦太皇太妃驾薨,流泉宫宫女全数要去守灵,为何有一人逃到这里,请娘娘交出此人。”

  素盈才拦了一下,禁卫就推开她。信则大声道:“不得对太皇太妃无礼!”

  禁围只 冷笑声,根本没有理睬,驾着映荣大步走了。素盈追到宫门口,被侍卫强行拦住。而映荣已认命似的,只管哭,也不再挣扎了。

  “信则,将我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素盈怔怔地走回宫里,强抑着颤抖,“全部送给睿相,无论他想要什么,只管开口。”

  信则略感诧异:“娘娘要他做什么呢?”

  “我要去为先帝守陵。”素盈说,“无论如何,他要赞同我。”

  信则这一次感到真正惊讶:真宁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正是素盈扭转乾坤,夺回幼帝的时机。她却再一次要退缩了。素盈明白他的心思,说:“真宁只是在后宫中兴风作浪,在朝廷却扶植那些新入朝的寒门官员,对睿相也毕恭毕敬。而我却有可能完全相反……与胆敢杀死先帝后妃和遗腹子的真宁相比,他们更加忌惮我啊!”

  “可是,去守陵?”信则疑惑道,“娘娘为什么产生这种念头?您也许听过守陵的故事,可是您仍然无法想象,守陵绝非那么简单啊!”

  “信则,我……”素盈攥紧了拳,一句话憋在她喉头,就是无法说出来。

  信则的心突的跳了一下,发觉她独自藏着一个秘密。如果她说出来,那就是对他毫无保留。可是他怀疑自己能不能得到她这样的信任。

  “如果娘娘主意已定,小人就去照做。”他并不打算追问。

  果然,直到他走出门,素盈依然一言不发。

  佑惠太皇太妃自请为先帝守陵,让睿相楞了一霎。不过他立即明白:她在害怕。

  佑钦太皇太妃产子并暴毙的那一天,正是得到邕王自封为帝的消息的一天。平王府庆祝佑钦产子的喜宴还没有结束,就接到了她母子的死讯。为之雪上加霜的是,因素澜的缘故,平王被贬为庶人。大喜之中忽临大悲,平王当即昏倒,从此瘫了。

  素盈始终是受到先帝托付,抚养幼帝的正宗人选,真宁的杀戒一开,未必会对她仁慈。可是去守陵?连睿相也觉得这太过分。比出家还寂苦的差使,素盈是怎么想到自己要求?而且……他看了看面前这个年轻人:久闻其名的谢震。为什么是这个人代素盈求情呢?

  “你?”睿相看看谢震。谢震躬身抱拳:“陵卫领之职,向来从禁军军官中选出。下官请求以北禁军统领之职,换陵卫领。”

  泰陵变成了这些人的宝地?睿相心中纳罕。但人尽皆知谢震曾受琚含玄青睐,又深的素盈信赖,在眼下的局势中很是不利。进来也有人觊觎北禁军统领一职,请求睿相将谢震调职。谢震今日自己提出来这要求,睿相不吝顺水推舟。

  当真宁满腹狐疑地琢磨素盈的请求时,睿相大大落落地说:“大长公主以佑惠太皇太妃卧病为由,代行养育圣上之事。有人会问,有朝一日太皇太妃痊愈,大长公主是否遵循先帝遗诏,交还幼帝?倘若太皇太妃久病不愈,甚至病故,大长公主因此把持幼帝,天下大概又要以险恶目光来看待您了。难得她以身体虚弱,无法抚养幼帝为由,自请守陵。您在犹豫什么呢?”

  “一个胆敢谋害帝王性命的人,会这样胆怯嘛?她一定有新的打算。怎么能顺她的意思呢?”真宁冷笑,“若不是担心天下的置疑,我更想亲手处置的人,是她啊!”

  “还有比她活着守陵更凄惨的处置么?”睿相悠长地叹了口气。

  他的同情提醒了真宁。真宁想了想:素盈的话有时是出于真心,有时是出于反意,让人费解。也许这一次,她正是将自己放在最艰难的路口上,等着真宁来驳回她的意见,这样她就永远避免了最惨的生活。下一次,也许她又要自请去做什么,连连被拒绝的话,她就逃过了所有可悲的处罚。

  也许不该有那么多顾虑。在她自掘坟墓的时候帮她一把,能省掉多少力气!真宁这样想着,皮笑肉不笑地说:“这样的大事当然应由睿相做主,我随便插嘴提醒,您不要介意。既然您没有疑虑,我就不再过问了。”

  睿相见这猖狂的小丫头给他面子,心想她到底还有点自知之明。他拿出拟好的诏书,真宁则将视如性命的皇帝之玺取出落印。

  佑惠太皇太妃守陵就此确定,不日就昭告天下,打发她到泰陵去。

  这天百僚送佑惠太皇太妃,素盈才看见朝廷的新气象。以前能够背出睿素二氏的家谱,就很容易猜到在哪一个位子上的是哪一个人。现在到处是陌生的面孔,是一种她不讨厌,但也认不出来的新格局。

  不少人也是在这时候第一次见到佑惠太皇太妃。这个二十出头的淡雅女子,安静地从他们面前走过,默默地匿身于马车之中。

  将行之时,白信则将她为数不多的随身物品放在她脚边,为她垂下皂帘。素盈的眼前一暗,索性什么也不去想了。

  马车颠簸不知多久,有人唤醒浅寐的素盈,说:“娘娘,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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