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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素盈与谢震分别,又折回昭文阁下守候。直到大臣一一自阁中退出,皇帝还留在阁上。又过了一会儿,素飒陪琚相一道走了出来。

  素盈见琚相裹着温暖的厚氅依然面无血色,心中说不清是同病相怜还是别有滋味。琚相见她一身朝装,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大冷天,娘娘怎么站在这里?”

  素盈不回答,反问:“还有谁在上边?”

  “事情已说完了。”琚相似是牵动伤口,微微地抽了抽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圣上在等人,娘娘这时还不能上去。”

  素盈没问他在等谁——她看见远处,睿洵被一队兵士簇拥着走过来。

  “你要在这里等?”琚相带着一点兴致观察她,“等着和他碰面?”他指的当然是睿洵。他以为素盈想看看睿洵今晚的表情。可素盈没理会。她无视从旁边走过的太子,定定地伫立在昭文阁下,显然不达目的不会离开。

  “现在我有点好奇你要请求什么。”琚相轻喃一句,步履缓慢地走开。他身后的素飒关切地看了看妹妹,说:“你放心吧。”一字字掷地有声。

  素盈含笑答他:“我并不担心。”

  该担心的,不是他们这些好端端站在昭文阁外的人。

  皇帝已很久没有出现在那张书案后。睿洵看多了他在玉屑宫半倚御榻的形象,诧异地发现:他再次出现在那面描龙画壁之前时,威风依旧。

  “父皇……今日的一切,不是儿臣所作所为。”他本来就无所隐瞒,又着意添上几分诚意,那口吻听起来几乎可怜。

  深泓直直地注视着他,一言不发。睿洵原本就不充足的信心,又被这安静剥夺了两成。也不知道这寂静持续了多久,深泓极其缓慢地问:“二郎,为什么?”

  “父皇……”睿洵对父亲的质问有些失望,“儿臣什么也没有做,没有指使人行刺。儿臣一直遵循你的教诲——不可轻举妄动……可是,有些人厌倦了等我犯错。今日的一切,就是这样。”

  深泓没有回应,伸手拿起书案上一张纸,轻轻一抛。那张纸飘飘忽忽落在睿洵面前。他大惑不解,拾起来看了两眼,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西陲一个军校拼死得到这封密信,送给兰陵郡王。中途几经风波,素飒还是把它夺了回来,今夜呈给我看——你写给西国主帅的信。里面写的,与你向我禀报的战事并不相同。”深泓双手撑着书案,慢慢地站起身来,“你葬送了龙骧将军的精兵,换来西国许诺来日出兵助你登上皇位。藉此机会乘胜修和?与西国王秘约儿女婚姻?的确,后家、宰相拥有的,你还没有。你妻子拥有的,你不情愿依靠。可是——向外敌寻求助军?你疯了吗?!”

  睿洵喉咙里仿佛塞了一样东西,吞吐不得,憋得他浑身颤抖。“这不是真的!这是捏造!父皇,这是假信!”他大喊起来,连阁下的素盈也听到了。

  她心中一颤,问哥哥:“你做了什么?”

  “我早就想做的。”素飒眼中精光闪烁。

  “向我证明。”深泓一步步走过去,拾起那张纸,“文辞,笔迹,印信,甚至……落在右边的火星——你惯用左手,写字时,灯烛总是放在右边。”

  “这些小节人尽皆知!诚心模仿怎会不加注意?”睿洵痛苦地向父亲大喊,“父皇,为什么要我证明?只要你相信,我就什么也不需要证明!”

  “那么给我一个提示,让我面对天下的时候,可以告诉他们,我不是偏袒自己的儿子,我是在为一个清白的人主持正义!”

  “父皇,你可以为素飒御笔出罪,可以发落内宫近臣。你的话就是正义……为什么对你的亲子满口推诿?”

  深泓看着这个几乎绝望的孩子,极缓慢地摇摇头:“你太傻了。他们都不是储君,做的也不是这样的事,赶的也不是这样的当口。”

  睿洵惊诧地望着父亲,忽然怀疑他们是否真是父子。“可他们的确做错了一些事,而我什么也没有做。”他讷讷地说。刚说完就明白了:他有没有做,谁会在乎呢?所有的人,只在乎他们看到的。

  “啊!”他无力地发出一声长叹。在一个疯子闯入玉屑宫行刺的夜晚,忽然出现一封伪造的信。不巧的是,那疯子恰好是他过去的密友,并且在口中喊着要他父亲去当太上皇。不巧的是,那封信也在说着同样的事。更不巧的是,他现在满脑子想到的,不是如何为自己雪冤,而是一句话——

  不,父亲不会救他。

  如果连这样一个孩子也搭救,无异于同全天下说:他是我的儿子,他做任何事,我也原谅他。即使他通敌觊觎我的皇位,即使他谋反威胁我的性命,我也宽恕他。

  不,皇帝不会那样做,否则就是把自己的一切——皇位,性命,交在储君手中。

  皇帝绝不会那样做,就算明知他什么罪也没有犯……

  “啊!啊!”睿洵连连叫了两声,声音越来越苦闷,可是再无任何意义。

  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怎么会落到这地步?他呆呆地看着父亲,看了好一会儿才说:“父皇,今天是腊八。”

  深泓默默地看着儿子忽然平静,心中隐隐痛起来。

  “儿臣原本备了素粥,打算亲手侍奉。”睿洵说,“父皇,你想尝尝吗?”

  他说话的口气,犹如今生今世再没有机会。深泓心中一软,柔声回答:“你去取吧。”

  睿洵拜了一个大礼,起身离去时,风度依然很好。“父皇,我的确太傻了。”他的声音忽然深沉,“你没有教我——有些人,我永远等不到他们犯错。而我自己,也傻得没有发现。”

  深泓扶着椅子坐下,累得仿佛再也无法站起来。昭文阁上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人享受死寂。

  一串安详的脚步声踏着软毡登阁。素盈的身姿慢慢映入眼睑。她走上前施礼,仔细地打量他,说:“陛下,请休息一会儿。”

  “你等了很久,只为说这个?”深泓见她点头,向她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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