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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信则叩谢之后退出宫来,心中越发觉得不好。原本素盈再三提起铃声,信则就觉得别有用心,后来她准许钦妃借此大做文章,更是不妙。今日见钦妃行为出格,她担心事情不受掌控,竟要亲自过问……其中必然别有原委。

  他叹了口气:虽然还没着手去查,不过结果嘛,大致可以料到——赶在这当口上出的事,一定与东宫脱不开干系。除了上一次不成功的冬宴事故之外,东宫可以说是一个举止妥当、态度安稳的储君。就算是素盈,也很难找到他的致命伤吧?琚相老奸巨猾,擅用离间之法。而素盈……

  素盈也开始写自己的一本账了。

  这夜悄无声息地下起小雪。信则向准备夜间巡查的宦官们说:“大家为找那来路蹊跷的铃声,折腾了好多天,今晚好好休息吧,我亲自来探探究竟。”

  众人乐得雪夜偷闲,纷纷道谢离去。信则在宫道上一边等着一边摆弄腰上的绦花,终于等到一个宫女提着铃铛叮叮当当地走过来。他从暗处突然走出来,吓了那宫女一跳。

  信则一看她的面容——不是封令柔。不知怎的,他心中有点小小的失望,可是转瞬又觉得不是她才好。

  那宫女认得信则,仓惶地行礼之后,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不知该不该走。信则客客气气地问:“这几天是谁在提铃?”宫女结结巴巴地回答:“今日换了奴婢,前些天是丹茜宫的下使宫女封令柔。”

  她还是没能从这苦差事里摆脱……信则走神一刹,忽然觉得不好,急急地问:“封令柔提铃,是哪天的事?”

  宫女大约感到信则问的肯定不是好事,回答时极力撇清干系:“自今日往前数十五天,都是她。奴婢是今日才接她的班。”

  与素盈失眠一日不差,未免太巧……信则从她手中接过铃铛,上下振了振又摇了摇,只觉声音清亮没有异样。于是他又问:“这些天用的一直是这一串?”“不。”宫女小声说,“令柔用的是另一串——那一串铃铛比这个重些。”

  信则的心陡然一沉,撇下那宫女便向宫女居所快步走去。

  令柔被几个上位的宫女使唤,正在为她们破炭,以备晚上添炉之用。雪沙沙地下着,她的衣衫不暖,不得不加劲干活儿,不一会儿就出了汗。有人踏着薄薄的积雪走来时,令柔以为是来催她,慌忙将破好的碎炭拢做一盆,待递出去才发觉来的人是白信则。

  她身子一颤,手上那一盆炭哗啦落了满地。“白大人……”令柔嗫嚅道,“是……娘娘唤我?”说到娘娘二字,她一身的汗全结了冰似的,寒意骤然遍布全身,声音也开始打颤。

  信则摇摇头,问:“你的铃铛在哪儿?”

  这莫名其妙的话让令柔不明所以。“铃铛?在宫正司。”她看着信则,犹犹豫豫地说,“那是宫正司处罚有过宫婢提铃时,交给她们用的。怎么会在奴婢这里呢?”她答完了,信则许久没说话。令柔看着他的脸色,心中越来越怕:“大、大人……你,为什么这样看着奴婢?”

  那眼光,让人颇感不祥。

  信则“哦”一声恍然惊觉,说:“你还想不想保命?”说出了口,他才有少许犹豫:该不该呢?素盈分明要把这宫女的性命赔进去,该不该坏了素盈的事呢?

  令柔悚然变色,身子扑簌簌地颤抖起来。她瞪大眼睛,可是总觉得看不清雪花那边的信则的脸。他突然来说出这样没头没脑的话,是什么意思?是她与东宫妃来往的事情被素盈知道了?还是……

  信则在这刹那拿定主意,飞快地说:“你若是还想保命,我教你个办法——这一两天去北宫门,找北禁军统领谢将军。将军名震,原是平王养子,与娘娘交情匪浅。”

  令柔含含糊糊地问:“我与谢将军素不相识,找他做什么?”让一个宫女去找禁军,这其中该不会有另一个阴谋吧?

  “谢将军年纪二十有四,仪表堂堂,待人宽厚,不易认错。要是你运气好,见到他苦苦相求,也许还有一条活路。”信则说罢已觉得自己多言,长喟一声,“娘娘那时虽说恕你的罪,可是被人毒害怎么会轻易忘记呢?罪可恕,恨难消。偏生你……实在不识好歹。今日你的劫数也来了。”

  令柔仿佛在地上生了根,一动也不动地愣了好一阵儿才轻飘飘地问:“你为什么帮我?”

  信则怔了一怔。“我不是帮你。你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他淡淡地说,“我只是不想看着一个日后会了不起的人,因你这无名小卒,碍了前程。”

  他说完之后再无留恋,阔步离开。而令柔听了这席话更加不知所措。过了不知多久,来取炭的宫女们看见她呆呆地站在门口,头顶已覆了一层薄薄的雪。她们吃惊地说了些什么。令柔睁大眼睛看着,却没有听见。

  忽然,停顿的时间开始转动。令柔猛然察觉自己的手脚冰冷,仿佛生命已经从中流失。她猛地从宫女们中间冲了出去。有人被她撞倒,尖叫了一声。

  “令柔!”她们大呼,可是令柔的身影骤然被风雪吞没。她们只得惊疑不定地抱怨几句,各自散去。

  雪飘飘洒洒下得越来越紧。

  之惠小心翼翼地将炉中灰渣提出门外,正欲拢些积雪灭去火星,就看见一个人影摇摇晃晃走过来。之惠吓了一跳,低喝一声:“什么人?”

  “姐姐……”令柔的声音直哆嗦,“娘娘在哪儿?”

  之惠见她神态异常,失声问:“哪个娘娘?”

  “当然是东宫妃。我要见她,立刻要见。”令柔抱着双臂不住跺脚,像是太冷,又像太急。之惠静下心缓缓地问:“已经这么晚了。再说你这样子怎么能见娘娘呢?”令柔低头看看自己半是雪水半是泥的裙子,苦笑:“命也要没了,还能管这许多吗?”

  之惠愕然问:“谁的命要没了?”令柔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怪,好像之惠知道些什么似的。她一步迈上前抓住之惠的手。她手上的冰凉和眼中的慌张让之惠顿感紧张,但还是坚决地说:“你不告诉我是什么事,我不会带你去冒犯东宫妃。”

  “白信则来找我。他说皇后要我死。只有谢将军能救我。”令柔抓疼了之惠的手,可疼痛远远比不上她的震惊:这三人没有一个可称等闲。“你做了什么事,惊动了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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