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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她正琢磨这些细节,平王府的哑小姐轩茵欢欢喜喜地进宫拜见。素盈搁下笔笑吟吟看她展示那身新衣服——自平王认轩茵为义女,当真没有亏待这女孩,吃穿用度无一不是遵照素家小姐未出阁时的标准。轩茵别无心机,只当她尽心侍奉的小姐成了皇后,自己才能沾光。她也曾对素盈表示,过去小姐对她已经够好,如今这份好运实在承受不起。素盈只对她说,以后有用得着她的时候。轩茵竟将这话牢牢记住,平日得到好东西总像受之有愧,偶尔为平王传递一张便笺就似得到报答的机会,恨不得用性命护那一张纸的周全。

  轩茵的表情瞒不住心思,素盈一看就知道她今天带着外面送来的东西。果然,轩茵从袖中拿出一条狭长的折笺,浅浅的蓝色纸是素飒常用。素盈展开来默默读了几行,不知不觉伸手抓住书案。轩茵虽然见多了她不言语的样子,也发觉这一次非比寻常——皇后深锁眉头,站起又坐下,想要写什么,拈起笔悬腕凝神想了半天,还是只字未题。

  素盈握住轩茵的手,想要教她传几句话,却不知从何说起。蓝笺上的事让她措手不及。

  如果世上只有一个聪明人在策划,周围人都听其差遣没有二心,那世上就没有多么复杂的事了。可惜现实是这个聪明人发现: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每个人都以为自己应该是那个出主意让别人服从的聪明人。于是所有的人都变成自作聪明。

  这状况绝不能继续下去,否则最后不知会合谁的心意,更不要说过程远比结果更难控制。素盈的神情豁然开朗,毫不迟疑地把蓝笺撕碎,让轩茵看着自己的口唇:“让三哥快来见我。”

  可是即便素飒立刻表请觐见,也要隔日才能获准。素盈目送轩茵离去,沉吟片刻,将崔落花叫到身边问:“秋莹近来有没有和你说起圣上的病情?”

  崔落花谨慎地回答:“她从来不说。”

  “她进来也有好一阵,一次也不曾请求出宫。”素盈捧着那张赏赐的单子又说,“没多久就是冬至,该让她回家与家人团聚,过了元宵再回来。你为我起草内旨吧。”

  崔落花眼睛一眨。今日轩茵忽然进宫,匆匆走了之后素盈就突然有动作……她隐约察觉有事要发生,小声问:“娘娘,这事是否应由圣上首肯?”

  “只是让她回家过节,圣上不会不近人情。”素盈平平淡淡地说,“圣上的病情已经不再反复,宫中还有吴、李两位老太医。还不至于缺人手。”

  崔落花见她主意已定,便取来纸墨片刻作成。素盈扫了一眼,落上后印,交给秉仪属下的丞仪女官去宣旨。崔落花见素盈态度自然,料到这次不是针对秋莹,也就不大担忧。过了一会儿得到空闲,她亲自去了王秋莹的居所。

  王秋莹莫名其妙地接了懿旨,不知为何突然让她回家过节,听崔落花宽慰,才晓得宫中素来有这讲究,只有十分得宠的宫人在节前能出宫团聚几日。得知皇后对她格外开恩,王秋莹松了口气说:“承蒙娘娘不弃,怎敢贪图安逸?我该留在宫里尽心侍奉。”崔落花笑道:“皇后懿旨是送过来同你商量的么?你赶快去丹茜宫谢恩,这就动手收拾行李,早去早回。”

  王秋莹随她一起去丹茜宫谢恩。素盈说了一些褒奖的话,又温柔地笑着轻语:“在家千日好。王小姐元宵之后切记回来。王家有成器的后生子弟,不妨带来。”

  王秋莹见她有意提携,婉言谢绝道:“家中子弟狂狷,不谙仕途,不敢引来令娘娘失望。”素盈笑了笑不再勉强。她一直觉得王秋莹为人处世不大通透,可是听这话又觉得,秋莹好像也明白:宫中需要的并不是再世华佗,而是练达的臣子,比如吴太医、李太医和周太医。

  李太医回头眺望,雪上的脚印清晰可辨。怎么不起风呢?他有些盼望天地之间的扫除为他清理足迹。月升之后的雪夜太明亮,李太医猛然瞥见身边一个黑影,吓了一跳——原来是映在朱墙上的他的侧影。

  这条前往东宫的道路,似乎比他想的更加难走。李太医开始犹豫:他不应该与东宫过从太密。康豫太后驾薨前将李、吴二人擢为太医,让他们发誓一生忠于天佑皇帝一人。从此之后,他就应该谨从皇帝意旨,与后宫和东宫保持距离。但是……李太医懊丧地边走边想:皇帝似乎开始嫌弃他们这些老臣不中用了。

  他不是不服气粟州王氏的医术,可王氏子弟那么多,皇帝偏偏听了皇后的话,留一个年轻女人在身边。王秋莹不过一介女流,容她大言不惭地插手,太医院的颜面置于何地?这宫廷渐渐变味啦!还是以前那位素皇后手中的后宫,更值得怀念啊。

  东宫夫妇已经等他多时。客气地将太医让到座上,东宫妃素璃才笑着称赞:“太医果然医术高明。依太医处断之后,小儿的确不像前些天那样哭闹了。”

  李太医捋须微笑道:“小孩儿整日不大动弹,体内那股力气使不出来就没法长大,所以都是靠哭闹来散发。多引他动,消耗了他那股力气,自然没劲哭闹了。是殿下保育有方,并非下官之功。”

  睿洵命人奉上好茶,仿佛无心似的问起皇帝近来是否有起色。李太医连连唉声叹气:“近来圣上以王氏为主治,下官与吴太医早已形同虚设,看诊开方不过例行公事,并不见用。粟州王氏的家学渊源精深,下官也不知她用什么方法,竟能妙手回春。但圣上还能硬拖多久,恐怕王氏心中也无把握。下官见圣上不似起初那样终日昏睡,然而无论气力还是脉象,都是时好时坏……只怕已到听天由命的时候。”

  睿洵敛容道:“李太医如此坦诚,不怕犯了宫中忌讳吗?”

  李太医的花白胡子轻轻地颤了颤,“圣上器重皇后带进宫的王秋莹,那就是不打算对中宫隐瞒病情。既然中宫对圣上的病情已经了然于心,下官为什么不能让殿下也知道呢?”

  “早知道李太医的见识与众不同。”素璃拍手笑罢,轻快地问,“还有一事需要太医解惑——最近见皇后眉低眼慢,形容举止也不像平常那么利索。她是不是有身孕了?”

  李太医愕然道:“皇后娘娘一向召周太医看诊。但下官料想不该是那回事……”不等他说出缘由,素璃笑盈盈说:“既然大人没看过诊,怎能肯定?皇后呕吐、渴睡,难道是随便什么病的症状?大人与周太医同在太医院,想想法子总能弄清楚。”李太医被她抢白,咳了一声又道:“下官以为,圣上绝不会糊涂到……以眼下的状况临幸妃嫔。再说,后宫侍寝都要记入内事录,便于日后有孕时对证。近来内事录中也没有记着哪一位娘娘蒙此大恩。”

  素璃静静地听着忽然冒出一句:“如此说来,她真有身孕,必定不是龙种了?”这话说得重,李太医脸色一变,忙垂首道:“又或者,皇后娘娘所怀是传闻中的鬼胎。据说女子思子心切,容易被阴气所感,腹中会聚结一团邪气,外表与有妊无异,足月也会产痛,但却什么也生不下来,只是将那邪气排出。”素璃轻轻地哼了一声:“妾可不是叫太医来讲奇闻异事的。”口气也没有责怪之意。

  “够了。李太医难道还不如你懂得多吗?”东宫扫了她一眼,向李太医颔首道,“今日我夫妇备了一点礼物答谢太医。往后小儿有不妥之处,还要劳烦太医。”

  李太医接过礼匣,见里面放着一对硕大的虎睛石,正是他爱好的收藏,连忙道谢不迭。素璃唤来一个宫女,小声道:“之惠,提灯送太医。”

  那宫女长得浓纤得衷,提一盏宫灯立在夜色里更显袅袅婷婷。李太医看了已是暗自惊艳,待她略略欠身,低垂着眼睛说“太医,请”的时候,烛光与雪月交相辉映,照得伊人肌肤如玉冻凝脂一般。看得出她已有点年纪,言语时的和气从容又不是小宫女能比的。李太医慌忙道声“有劳”,紧紧跟在她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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