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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见弟弟之前,深泓先去看了昔日的剑术老师。李惜今的面容仍然温和,凝望深泓时有一丝无奈。深泓没有问他为什么投奔秀王,径直说:“你知道太后的为人……她将敌人逼到一败涂地之后,会放过他们。但她不宽恕朋友的背叛。”他看着李惜今,开始有点同情这个男人,“她向我要了你。”

  李惜今还是什么也没有说。深泓知道他们之间无话可说,便问:“你还想要什么?”

  “陛下可以让我见深凝吗?”李惜今一直把含玄叫做深凝。

  深泓点头应允,待含玄来后,他就避开。但他们谈话的内容,他还是从某些途径得知。

  李惜今并没有说许多,只对含玄委婉地说:“我年轻时,因为某些缘故,进入一个与我有天壤之别的高门之中。你知道,我是去做一个特别的奴仆,教那里的小姐学习剑术。在去之前,我的师父和父亲已经告诫我,绝对不能产生非分之想。”

  他腼腆地笑笑,又说:“我谨遵他们的告诫。不过,就算他们不说,我也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那里的贵族小姐与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让我爱恋她们,就像让凡夫俗子走入传奇,去爱恋神话中的仙女一样——不切实际。可是,那时我年轻,还是没能逃脱旖旎之想……令我心生好感的少女并不属于那个家族,她是崔氏女教习的侄女。我想,这应该不是禁忌,所以并没有刻意摒弃那种感情。”

  含玄静静地听着,没有出声。

  “然而她也有幻想。”李惜今没有指望面前这位年轻显赫的将军回应,犹自说,“她比我还傻——我知道另一个世界对我们这种人来说,是神话,于是我止步不前。她却不同。明明告诉她那是一个神话,她只是个凡人,可是她却一定要试试自己能否变成传奇。”

  他叹了口气:“听说几代之前,有位姓田的女子在后宫留名……为这缘故,她也要尝试。她以为,只要有人能做到,她也可以做到。她以为,她虽然姓崔,但她与素氏明明是一样的教育,一样的年轻貌美……她也可以在素氏的后宫里占据一席之地。”

  含玄抿紧了嘴。

  “我看得出来,她有野心。”李惜今又说,“当我问她能不能和我一起走的时候,她用一种坚定的眼神望着我,说,”不能和你在一起。不是因为我看不起你的出身,而是因为,我一定要去更高的地方。“后来,她真的成功了。”

  对往昔的回忆让这个日渐衰老的男人变得温柔安详。“那时我说,不跟我走也没关系——其实不是没关系。我想要的,不再是她,而是想看她如何成功,看她如何用一对柔弱的翅膀飞到那么陡峭的地方。还爱她吗?不。已经不是那种心情,可还是放不下……”

  含玄一言不发,转身作势离去。

  “深凝!”李惜今叫住他,“你看,我和你的母亲,都不是什么好的榜样。但愿你……不要像我这样,一生迷恋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也不要像你母亲那样幻想。”

  含玄越走越远的脚步像往常一样稳定,他自始至终没有说一个字。

  皇太后考虑了两天,终于想好了对李惜今的处罚。她让人把这男人的双手反绑,放在一匹劣马背上,任由那匹马向遥远的天际奔驰。

  深泓心头冰凉,看着母亲将弓拉成满月。她绝不会射偏,她是那样好的一个神箭手。

  然而当那匹劣马驮着摇摇欲坠的李惜今,将要逃出一箭之地,皇太后还是没有放箭。深泓当然不敢催她,一同伫立在城门上的所有人,没有一个敢发出半点声音。

  忽然,皇太后毫无预兆地射出了那一箭。箭带着响哨,鬼啸一般飞向远方的男人。他在马背上晃了晃,又坐稳,颠簸着化成天边一个黑点,终于消失不见。

  “射偏了……”深泓难以置信地低喃。

  皇太后却像放下心头一块大石,坦然把弓箭丢到一旁,对她儿子说:“是啊,射偏了——不射这一箭,我不甘心。可射死了他,我会难过。”深泓诧异于她的坦率,却见阳光下的母亲展开笑颜。

  “啊,这是我近来的愿望:不要为了保持一贯作风,而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她轻松地说,“如果惩罚他,会比他的背叛让我更难过,我就放过他。”

  深泓怔怔望着这个女人,不知是否天下的母亲在孩子眼中总是这么神奇。

  皇太后没有在城头多停留,也没有多看天际一眼,带着一队侍从离去。

  那个男人从此不再属于她的世界,他们之间的一切在鬼箭的啸响中戛然而止,她不需为老友耿耿于怀,他与素氏纠缠的时代也就此结束。

  深泓立在城头向天朗声一笑,不知有朝一日,他是否能像他母亲一样想得开。

  天下在等待皇帝对秀王的判决。

  秀王被囚禁在一处干净整洁的牢狱中,是他从小长大的宣惠宫。曾经是愉快成长的乐园,如今是不见枷锁的囚笼,深泓也说不清这是他给弟弟的仁慈还是残忍。

  秀王不再是那个仰望哥哥的少年,如今他也同深泓一般高。侍卫呵斥他为何不跪时,他也笑,但那冷笑与深泓截然不同。

  “跪天地,不跪这弑君杀父的逆贼!”秀王收敛笑容的一刹目眦近裂,发出惊天动地的大喝,让周围所有人神情一震。唯独深泓无动于衷。弟弟这套说辞,早在他的预料。

  秀王认定哥哥弑父,在他纠集的军队中,他也用这一套说辞鼓动士卒。他的口才和英姿,仿佛天生就令人信服,更何况先皇确实是同深泓一起下了崇山之后,没多久就猝然卧病,其中的内情无人知晓。这一切都使得深泓被他的敌人视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叛逆。尽管当日随侍先皇的人众口一词,咬定先皇失足滑入山顶的寒湖,那湖水终年冰冷彻骨,先皇因寒染病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但唯一没有附和这套说辞的正是深泓本人。

  秀王从不相信父皇会这样对待自己。以长幼次序来说,深泓即位无可厚非。但秀王作为嫡子,认为自己成了一个阴谋的牺牲品,他要挥戈夺回他的皇座。于是在每一个有人愿意倾听的场合,他散布骇人听闻的真相:深泓害死了先皇,端妃亲手用剑砍下皇后的头颅。

  深泓很少做出回应,因为他并不觉得自己欠秀王什么解释。口舌之争没有意义,实力才是决定成败的唯一因素。今日一切已见分晓,深泓终于决定要对弟弟说点什么。“朕并不是……”

  “不要在我面前用那个字自称。”秀王昂然打断他的话,“你不配。”

  深泓看着弟弟脸上那股宁死不屈的傲气,又不由得微笑,却换来秀王憎恶的眼神。

  “先皇染病,起因确实是在崇山之巅的寒潭意外落水,并非别的。”深泓安然说,“在他脚下的石块松动塌陷之前,他确实不喜欢我。甚至,他像你一样,憎恶我的微笑。”

  虽然弟弟一副爱听不听的样子,但深泓没有改变说话的语调。“然而当他下山时,已经不那么疏远我——是我在他落水时,第一个跃入寒潭,比任何一个侍卫都快。因为我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深凛,你该怪自己错失了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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