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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怎么不问下去了?”

  我抬眼道:“这又与我何干?我不过是暂时与将军同生共死的人,既是暂时,早晚要分道扬镳的,为将军劳心劳力,也轮不到我,所以,少知再好不过。”

  江欲晚闻言笑不可支,脸上微有潮红,使得那张俊美的脸顿时光彩熠熠,“从前是暂时,可以后就未必了,话怎可说早?”

  “将军该不会只为了些许小事赌气食言吧?”

  江欲晚摇摇头,“我断不会做这些无聊事,你且当我现在的每一言一语都是肺腑之言。”

  我冷哂,“如果不是赌气食言,以大欺小,还有什么道理困我?又凭什么如此做?”

  笑容在他脸上慢慢隐匿,最后只有一丝冷透的笑凝在嘴角,他一字一句道:“就凭萧公死前将你托付于我,就凭我拥有那枚龙珏,就凭我救你一命,就凭你我早有婚约,萧小姐,你还要听下去吗?我的理由还有很多。”

  我噤言,囚禁即便是因爱尚且痛苦,若是不爱,下场便可想而知。我冷眼看着床边那个面目冰冷的男人,心里泛出来的只有寒意,来自于他的眼,也来自于我的心。

  我不愿再多说一句话,即便是江欲晚的一切,都由我亲自打点。我们同住一室,可并不同榻,他睡卧榻,我睡床,早上,再将被褥一起收起。偶尔有人进到庭院里见江欲晚,我都会知趣地离开。白日里大部分时间,我都会坐在冬青树旁边看书,尤其天光大好的时候,我能自己安静地待一整日。

  我对未来总是怀有期望的,不管是身处长门宫,还是如今亡命天涯,于是让方愈准备了许多冬青树种,将它们包好收起来。如果有一日,我与沉香能找到避世安稳的地方,就买一个院子,种满冬青树,有井,有藤,安适而舒服地过这一生。我闭上眼,靠在廊子的柱子边养神,阳光掠过眼皮,透过明亮,留下温暖。

  “原来你在这里。”

  我听见声音,猛地睁眼,见江欲晚一身牙白暗花的袍子,玉颜俊秀,嘴角微微带着一丝笑意。

  “将军有事找我?”

  江欲晚一撩衣摆坐在我身边,“重,你说我可否信你?”

  我抬眼看他,“防人之心不可无,将军还是信自己最好。”

  他不以为然,对我道:“可我觉得,我可以信你,你比孔裔还值得我信任。”

  我冷冷道:“或许这一刻是如此,将军若是拿沉香、曹恚、曹潜说事,我的回答是能。”

  江欲晚闻言轻声笑起来,“重此言差矣,这次我信你,也是为了你。你应该知道,这个庭院也不安全,之前追我们的人就快到了。他天涯海角地追我,是因为这么多年,他在我手里从来都是只有吃败的份儿,如今碰到我将下无兵之际,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就在之前,我还火烧了他在江东的一处粮草营,那人跳脚的样子很是好看。”

  听他这么说,我不禁心里暗忖,之前孔裔口中那个甚得江欲晚信任的秦染所谓的一箭双雕,似乎与这徐庄之地密不可分,若是还有追着我们不放的敌方加入进来,岂不是天下大乱?

  “这次怕是又要让你跟我出生入死了。”说者口气置身事外,就似掠过院中的徐徐春煦,润而暖。

  我看他,轻声道:“请君入瓮的把戏,你若是有把握,我自然也不会畏惧。想来你一直不愿放我走,这出戏里也有了我一份,权当是我心甘情愿地被将军大人权衡利用,我唯一要求的,便是能留着命活着离开,仅此而已。”

  江欲晚仍旧笑看着我,似乎觉得我这番话有趣得很,他挑眉,“若是没有这么幸运呢?”

  我似笑非笑,“黄泉路上若是有将军陪着,也不枉我走这一回了。”

  江欲晚闻言轻笑,心里似乎愉悦得很,微微倾身,“重,这话你可要记牢了,许是以后,我会向你来讨的。”他探出手,带着细碎落下的天光,缓缓伸到我脸颊边,我侧身躲闪,他却不容我躲避,靠得更近。玉颜近在咫尺,清晰可见他微微垂眼凝眸,轻声念着,手指滑过我眼角,带着一道凉意,“人人都知道我入了皇城,烧了广寒宫,还带走了许多人,你猜这正担心你处境的人会是谁呢?”

  我闻言身形一滞,知道他话里有话,只是睁大了双眼,与他对视。他微微抬眼,渐渐扬起嘴角,在我眼里仿若绽放的一朵血红色彼岸花,有种妖惑美感,“北越王也该是想知道所谓的藏宝去处,更想知道当年盛宠一时的昀妃下落,而他是主,我是将,我不可以抗旨不遵。”

  说不吃惊是假,昀妃也只是李哲宠爱一时的后宫女子罢了,关于她的所有,就似一出跌宕起伏的剧目,大起大落,然后乍然消逝于红墙碧瓦之间,仅是这般简单而已,她有何德何能,竟可引得他人关注。

  再看眼前男子,双眸如漆,深广幽然,那些广寒宫里的秘密,都已悉数告知他,若是他有意洗脱干净,我便成了众矢之的,俨然一个替罪羔羊。袖子下的手慢慢握成拳,心里不断揣摩江欲晚的意图,若是他不愿留下痕迹,不如杀人灭口,斩草除根,何须让我苟活,带着这个秘密,让他心里总有不安。

  我面上并无太多情绪,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冷哂,“将军若是有话要对我说,但说无妨。”

  江欲晚含笑,探过头,如情人般亲昵地贴在我耳边,声音极浅道:“我虽不可抗旨不遵,但我可以拨乱反正。你有你想过的日子,这个,只有我能给你。成全或者毁灭,也只是我一念之差,弹指之间。”

  笑容爬满他的脸,如此俊美无俦的男子,如九天之神般高高在上,那笑容云淡风轻,那表情唯我独尊,薄唇轻启,“不只是你,还有他们。”

  我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逆转,他的话再清楚不过,他把我的生死存亡,如同包袱一样扔回我的手里,容我自己决断。

  “等会儿一起去这徐庄县城逛逛,你应该会喜欢的,也好去挑几套衣服,以后总用得着。”江欲晚言罢,转身踱步准备离去。方才走了几步,他又停下,没有转过头,只是站在原地,道:“重,莫怪我逼你,无论是你的父亲,或是你曾经的良人,都没能将你好好爱护,爱始之于他们之手,可痛和悲一样是他们推你下去受的。可知为何李哲不杀你?无须我多说了吧,想必你心里也有分寸。”我浑身绷紧,听着面前男子一字一句,仿如将我一颗心投入软绵之中,可里面竟是埋了细细密密不计其数的绵里针,扎得心头满满的都是细碎的伤口,流着血,混着泪。

  他微微侧头,依旧垂着眼。

  他浅浅微笑,似乎心不在焉,“你可知,属于我的东西,从来不容他人染指,无论对方是谁,对我来说都一样。”

  我盯着他的背影,情绪莫名,江欲晚给我的震撼不只是他深不见底的城府,还有那份野心下令人毛骨悚然的精打细算。他是个令人防不胜防的男人,对于我来说,足以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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