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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孔裔,让开。”孔裔身后又飞驰而来一匹白色战马,似浴火而生一般,破风而至,越来越近。

  孔裔会意,乍然松手,猛地用手拨转缰绳,利落地让开,江欲晚的马趁势夹入我和孔裔之间,精准地在一瞬间抓住了我的手腕。

  “别慌……”

  巨大的声响回荡在我身后,与此同时,江欲晚猛地将我从车厢的窗口拖出,枪林箭雨,火色如潮,我觉得自己仿佛没有重量,从遥远的一个彼岸牵引奔向另一个彼岸。我看着他的眼,光亮之下更是潋滟流彩,甚至比那火更加耀眼,他不闪躲,直直地盯着我的眼,分明有莫名的情绪流动其中。

  我被他大力地扯到马背上,面朝下压在马背上,疼,浑身都疼,尤其是胃部,仿佛被压扁了一样,磕到的肋骨都尖锐地疼。随着马奔跑的速度,我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集中在脑部,让整个头部不断发胀,就似快要爆炸开来。江欲晚压低身子,一只手紧紧地抓住我的腰带,甚至抓到了我的肉,捏得生疼。

  我不知道究竟跑了多远,保持那样的姿势,充血的脑袋,颠簸之中我几近昏迷,隐约感觉到,像是蹿入了茂密树林,然后穿梭其中。树枝和藤条刮过我的脸,我能感觉到疼痛,似乎有人用手扶正我的头,然后覆在我的脸颊上。

  等我慢慢恢复知觉的时候,我正靠在江欲晚胸前,还在马不停蹄地前行,只是我们周围没了任何追兵流箭,没了火光冲天,死寂中,只有一队骑兵随行。

  我动了动,头顶传来喑哑的声音,“疼吗?”

  我没有回答,眼睛朝四处看了看,除了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沉默半晌之后,他再次开了口。

  从清醒之后,我几乎是维持同一个僵硬的姿势靠在江欲晚胸前,隔着衣料,我能感觉到背后有一个温热的胸膛,不同于李哲的绵软,江欲晚的身体是经年锻炼过的精壮结实。他的那只手仍旧留在我脸颊边,暖暖的带着一股暖热馨香。我动了动身,尴尬地往前挪,他不欲放手,困着我不放。

  “我醒了。”我淡淡道,再挣扎,还是未果,便有些生气,不知道江欲晚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保持那个暧昧的姿势,将我困在他怀抱中,不肯退让。半晌,他终于开口,却是无足轻重地答我:“我知道。”

  “知道就放开我。”

  “如果我不放,你打算如何?”江欲晚答得何其理直气壮,似乎打算无赖到底。

  “你……”我词穷,这种条件之下,我自然不可能下马,除了跟他共乘一骑,别无选择。原本尽力避免碰触而不得不持力的身体一下子放松力道,径直往他怀里倚了过去,我调整出一个舒服的姿势,窝了进去。

  这回换江欲晚身形一滞,我望向前方,“既然你不愿意放,那我只好选择让自己好过的方式了,只是辛苦你了,将军大人。”头顶上有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哼,我自动忽略。

  “看不出萧小姐对激将法有着非常深刻且理智的判断。”

  “但凡被激将法动摇的人,都是跟自己过不去的,我实在没必要那么做。”

  “的确很聪明。”

  “谢谢将军这么夸奖我。”

  他似乎在轻笑,两只手从我胳膊下穿过,紧箍缰绳,双腿狠狠夹了马身一下,在我耳边轻声道:“重,坐稳了。”我还没来得及反应,马已经开始加速往前狂奔,我不能适应突如其来的加速,风骤然扑到我脸上,以一种被动的方式蹿进我的鼻子,我下意识地往后一靠,双手不自觉地抱紧了江欲晚的一只胳膊。

  那是什么,黏稠的,温热的,我欲发作的愤怒一下子被扑灭。手一顿,挨了烫一般,极快地收回来,摊在眼前细瞧,一片黏腻红色,我知道,那是血。江欲晚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仿佛我两只手上染的一片鲜红不是来自于他。我亦没有说话,只是默默从被火烧得破洞百出的衣袍下摆撕下一条,在他胳膊的伤口上微微扎紧。我会做的,能做的,也只有这些而已。

  我们这根本就是在逃命,且是被冲散之后,四下逃窜,我不知道后面到底是谁在追来,只是发现江欲晚似乎并不准备反击,只是一味地狼狈逃离,甚至到了慌不择路的地步。许是跑累了,或是已经彻底甩离身后的追兵,在天即将泛亮时,奔走了一夜的士兵终于可以停下来休息片刻。我从马鞍上下来的时候,只觉得两条腿麻木而沉重,大腿内侧皮肤被磨得胀痛,衣料擦过便会磨得犹如针扎一样。

  江欲晚翻身下马,看我一眼,淡淡问:“一般的包扎你可会?”

  “会。”

  “去看孔裔,他的手臂需要处理,你跟我来。”

  我跟着江欲晚走到队伍后面,看见孔裔被人扶着,那支长箭的两端已经被折去,只留了中间贯穿手臂的那一段。他脸色白得吓人,应是血流了太多,有些体力透支。

  “随行带的金疮药并不多,还有其他兄弟也有伤,你需省着点儿用。”

  我点头,从士兵的手里接过几个小瓷瓶,在孔裔身边蹲了下来,将他袖子撕开,伤处触目惊心,流出的鲜血凝滞在皮肤上,洇成一摊摊紫黑色的痕迹,泛着浓重的血腥味,让我恶心不已。

  “箭一定要拔出去,孔先生你可能要忍耐,拔箭的时候会很疼。”

  孔裔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我向旁人要来干净的水,用从袖子上撕下来的布帮他先清理一下伤口,待清理完毕,我开始帮他拔箭。不是不害怕,我撸起袖子时,手还在抖。我定了定神,硬着头皮把手伸了过去,稳稳地攥住箭身,断箭微动,我能感觉到木质箭身嵌在血肉之中牵扯到皮肉的颤动。手有些软,我抬头看了看孔裔,他面色依旧如冰,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惨白了些。

  “孔先生跟将军多久了?”

  孔裔冷声道:“十三年了。”

  “孔先生为何那般厌恶我?我的父兄或是我本人曾得罪过孔先生吗?”

  我这一问,孔裔的脸才算是有些反应,他微微蹙眉,凝眸看我,“孔裔不敢,小姐多心了。”

  我淡淡一笑,“不屑也好,厌恶也罢,今日孔先生舍命救我,这份情,我记在心里。虽然我只是个女流之辈,可知恩图报的道理我还是懂的,不管先生领不领情,那是先生自己的事,于我,欠你的,一定会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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