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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三


  他看到了我。站住脚步,微微佝偻的身体慢慢挺直,怔怔地盯着我。眉头微拢,眼睛眯起,似乎在辨认着什么。然后,他也朝我走来,脚步很缓慢,走的越近,连上的疑惑越深。

  不知怎么回事,我居然在那么紧张的心境下,对缓缓走近我的他,咬着嘴角笑了起来。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我的脸,看见我笑,他的眼瞪大,身体晃动一下。

  “师尊!”

  僧肇挽扶住他。他的眼睛依旧落在我身上,摆摆手,示意不用搀。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近,我的手也越来越抖。我在想,他是否能接受儿子突然变得那么大的事实。

  对面的他已经离我只有四五米之遥。我一直在对着他笑 。似乎只有这样的笑,才能让我驱逐一些莫名不的安。

  他终于跟我面对面站着了。我将手腕伸到他面前,晶莹的玛瑙珠子闪出柔和的光。上面,有他一声的希冀:不负如来不负卿。在我的手心,躺着一只破旧的竹蜻蜓,那是父亲送给我的礼物。

  他低头看我手腕上的珠子,伸出颤颤巍巍的手,将我手里的竹蜻蜓拿起端详,再抬头时,嘴角剧烈战栗,胸膛不住起伏。他的眼光突然越过我,向我身后望去,急切地四处搜索。他咬着嘴唇,轻声说:“她没有来。”

  他怔住,半响将目光收回,重新落在我的脸庞上,仔细辨认,抖着声音问:“你,你是小什吗?为何这么大了?”

  “是我选择到你这个年纪来。”我眼睛有些模糊,吸吸鼻子,笑着说:“我从小有个愿望,希望能亲眼见到你……”

  我的声音怎么也抖得那么厉害?

  “在你那里,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吗?”他的声音如同风中的树叶般颤抖着。

  “恩。她说,你最长一次等了她十六年。他马上可以比 你等的更久了。”

  妈说这话的时候正是秋天。我推着她在医院的草坪散步,她看着金黄的梧桐树叶,又沉入了回忆。她说,她就是在这样的秋天遇见了爸,她也是在秋天生下了我。

  他的眼眶里聚满了泪水,闭一闭眼,再睁开时突然上下打量我:“你如何也出家了?”

  我默默自己的光脑袋,呵呵笑。冬天顶着这个,真挺冷的:“我没有。只是为了能更快接近你,才这样打扮的”幸好爸的时代,僧人不需要烧戒巴。

  他点点头,仔细凝视着我,眼神有些恍惚:“你笑起来,很像她……”

  笑容在我连上慢慢隐去。我想起,妈也经常这样,眼神恍惚地盯着我,然后幽幽地说:“小什,你很像他……”他们两,都在我身上寻找着对方。

  “她……”咽一下嗓子,深吸一口气,期盼着望向我,“可好?”

  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模糊地“恩”一声。仍是忍不住,咬着嘴角轻声说:“我来,是为了跟你说她的事……”

  拉住我的手,闷闷地说:“随我来。”

  “师尊!”

  一直莫名盯着哦我们看的僧众中有人喊他。他顿一顿脚步,回头对着僧肇说:“明日帮为师主持早课。译经暂停一日,为师有更重要的事情。”

  我们在众僧诧异的目光下往前走。他的身体一直在颤抖,脚步踉踉跄跄。我犹豫一下,握住他的手臂。他浑身一震,对我看一眼,泪光闪烁中有一丝温暖在流淌。我笑了,更加贴近他的身体,用我年轻强壮的身躯挽扶住他,一步步向前走。

  田更暗了,暮色中,寒风拂起我与他的衣襟,发出簌簌声响。他放心地靠着我。隔着衣物传来他的提问,一丝丝深入我心房。看一眼身旁的他,更用力地将我的力气传递给他。我们,仿佛从来没有千年的时空间隔。我们,似乎天生就可以这样熟悉。互相倚靠,相互取暖,一直这样走下去。

  九十六、我来的原因

  “这是在聂叔叔和白阿姨婚礼上。白阿姨曾经是妈的学生,现在也在研究基地工作。是她跟聂叔叔帮忙,让妈再次来长安看你。聂叔叔已经是基地负责任,我这次来,就是请聂叔叔和白阿姨安排的。”

  “这是妈四十岁生日。你看,她的学生把蛋糕涂在她身上,后来成了蛋糕战,每个人身上都一团糟。”

  “这是妈当上历史系主任的任职典礼上。妈是我见过的工作最努力的人,对每个学生都关怀备至,她的学生都很爱戴她。

  这是妈带着我在草堂寺,我们那个时代的草堂寺跟现在完全不一样,都是翻新的建筑,姚兴时代的痕迹一点都找不到了。妈看到你的舍利塔时,哭了很久……

  这是妈在操办外公的丧事。外公在妈四十六岁时死于肝癌。外婆在去年也因为太想念外公过世了。外公外婆的过世,让妈难过了很久……”

  我在蜡烛下一张张翻着照片,讲解给爸听。从妈三十三岁回去,到四十九岁我穿越来看爸之前,一千多张照片,记录了妈十六年的中年岁月。

  爸带着老花眼镜,如饥似渴地仔细看每一张照片,眼里流淌着浓浓眷恋。我轻声说:“爸,你曾对妈说,看不到她变老了。所以我来之前,把这些照片打印出来。因为我相信,你渴望能看到妈是如何慢慢变老的,是吗?”

  爸用手指轻柔地抚摸着照片上妈略显沧桑的脸,眼神票源,似乎沉浸在回忆中,再次将眼神落到照片上,嘴角挂上会心的微笑:“她不老,一直是为父心中的模样。恬淡宁静,光彩照人。”

  想起妈的风采,我也点头。妈虽然长得并不惊艳,浑身却散发着无可比拟的独特魅力,知性睿智,淡定从容,善解人意。与他相处过的人,都会被她纯净真挚的魅力所吸。这些年,她身边不乏追求者,甚至有男学生被她吸引,只是她都婉言拒绝了。

  “这是在何处?”爸拿起最后一张照片,妈脸色苍白半躺在病床上。她的容颜,与前面两张相比,一下子苍老了很多。因为化疗,她掉了不少头发,三个月里头发全变花白了。

  “在医院里。”我犹豫了一下,心里很疼,呼出一口气说,“妈在课堂上昏厥,已经住院三个月了。但她放弃治疗,坚持出院。我无论如何都劝不住她,所以,只能来找你……”

  他身体震颤了一下,嘴角发抖,急切地看着我。我叹口气,决定将妈瞒着爸的秘密说出来:“爸,你可知道,妈的病是怎么来的?”

  我将往事一点点告诉他。解释现代词汇并没费太多力气,爸的高智商以及跟妈相处后对二十一世纪的了解,让他能很快接受对这个时代来说太过匪夷所思的事情。

  妈一次次穿越累计的辐射超标,最终得了白血病。妈为了救我的命不顾自己给我做骨髓移植。妈为了能实现跟他在长安再见的承诺,付出了无法想象的代价。爸流着泪听完,几次用袖子颜面,失声痛哭。这一切,我成年后听聂叔叔和白阿姨讲起时,我流的泪,不比爸少。妈是我见过的,最坚强,最勇敢的女人。为了爱情,她做到如许底部!世间有几个女子,有这样的勇气?

  爸红肿着眼,有些害怕地握住我的手臂:“她现在……现在是否……”

  “爸,妈其实可以得救。”我赶紧拍拍爸的手背,安慰他,“我是她儿子,我可以将我的骨髓移植给她。科技那么发达,骨髓移植只是很平常的手术,对我也不会有什么伤害。可是,她不愿意……”

  “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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