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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我紧咬着唇,双手握拳,心里万分惧怕地盯着他。他深吸口气道:“若兰要见你!”我泪水立即狂涌而出,转身就往宫外奔去。胤禛在身后叫道:“你能跑得过马吗?”

  我停住脚步,回身看向胤禛,八阿哥上前道:“已经备好车马,我们这就走。”说着领头跨步而去。我忙小跑着跟上。

  我跟在八阿哥身后跳上马车,车前车后俱是侍卫。八阿哥垂目静默而坐。我捂着脸哭了一会,抬头问:“多久了?”他道:“就三天前,之前一切正常,突然就病倒了。”我抹着眼泪问:“太医怎么说?”他弯身,手半捂着脸,半晌后,语气沉痛地道:“当年小产后身体就再未恢复过来,又终年抑郁,内里早已是油尽灯枯,现在熬一天是一天。”

  我再也忍不住,侧身靠在壁板上放声大哭起来。行了一路,哭了一路,马车停在府门前时,他道:“不要再哭了,她如今只是放心不下你,不要再让她担心。”我强抑着悲痛,擦干眼泪,“我知道。”

  人未到姐姐屋子,巧慧已扑了出来,跪在我脚下只是无声地落泪。我扶起她,眼泪又要出来,十八年未见,再相逢却是如此情景。八阿哥在一旁吩咐丫头道:“去打水来服侍姑娘擦把脸。”

  我擦完脸,又扑了些胭脂,对自己说,不要让姐姐走得不安心,让她放心离去!强挤出丝笑,问八阿哥:“这样可好?”他点头道:“还好。”

  我深吸几口气,进了姐姐屋子。挥手让一旁服侍的丫头都退出去,跪在姐姐床前,低低叫道:“姐姐!”叫了几声后,姐姐才缓缓睁开眼睛,看是我,嫣然一笑道:“我是在做梦吗?”我凑近,脸贴在她脸上道:“不是。”

  姐姐低低一叹道:“我刚才梦见额娘了。”我顺着她问:“额娘说什么了?”她道:“额娘只是笑,笑得极美,她未生病前就常常那么笑的。”我头靠着姐姐道:“是极美。”

  姐姐道:“又开始说胡话,额娘去时你才出生未久,哪里能记得额娘相貌?”我蹭着她脸道:“额娘又不会偏心,你能梦到,我自然也能梦到。”姐姐笑道:“上来陪我一起躺着,我有好多话给你说。”

  我忙脱了鞋,躺到姐姐身边。姐姐轻叹道:“我知道我很快就能见着额娘了。”我抱着她沉声叫道:“姐姐。”姐姐喃喃问:“你还记得西北吗?”我道:“记得呢!怎么可能忘得了?”

  姐姐闭上眼睛道:“我一直不喜欢北京城,一点也不喜欢。每次闭上眼睛,就能看到西北的茫茫戈壁,在阳光下泛着银光的雪山融水,还有长长的红柳,经常划破我裙子的骆驼刺。”我道:“还有吃着难吃,但却又总想吃的沙枣。”姐姐笑说:“是啊!闻着那香味扑鼻的诱人,忍不住地想吃,可一吃进嘴里就后悔,腻在嘴里什么味道也没有。”我道:“我还想念那边的葡萄。”

  姐姐笑说:“北京的葡萄也能算葡萄?皮厚不说,还不够甜。”我道:“就是呀!我们那边的葡萄,往嘴里一丢,轻轻一抿,只有满口的甘甜。皮早就化了。”说着两姐妹轻声笑起来。

  “我当年离开的时候,总以为自己还能有机会回去,却不料竟是永别。”姐姐说着语声转悲,“二十多年了。”我紧紧抱着她,强忍着泪。

  “妹妹,别难过。我其实现在很开心,真的很开心,我就要能见着额娘和青山了。”我道:“青山?”随即反应过来是那个姐姐一直装在心里的人。她侧头笑看着我问:“你还记得他吗?”我忙道:“记得。”

  姐姐莞尔笑道:“我又傻了,但凡见过他的人,怎么可能再忘得了呢?”我笑说:“是啊!”姐姐轻叹口气,闭上了眼睛。

  半晌后,自言自语地说:“我知道他刚开始根本不愿意教我骑马的,他嫌我娇气,又爱哭。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身份,他老早就不要我这个徒弟了。”我道:“姐姐爱哭?我怎么不知道呢?”姐姐含笑说:“是啊!我自己也纳闷。额娘去得早,我自小也是好强的,从不愿示弱于人。可不知为何,见着他那么似笑非笑,带着一丝嘲弄地看着我笨手笨脚地骑马,眼泪就忍也忍不住,只觉得满腹委屈。”

  我心中含着酸楚,笑说:“他后来肯定不会再嘲笑姐姐的!”姐姐笑说:“那你可错了!他哪天能不笑我?他从小在世井街头混大的,惫赖不过,又读了些书,嘴巴一点不饶人,粗有粗的说法,雅有雅的说法,总能让他挑出毛病来。”

  “那姐姐不生气吗?”姐姐嘴角抿着丝笑,出了半天神才道:“怎么不气呢?可他说,就是喜欢看我生气的样子,说这样才活色生香,象个年轻姑娘,说我平时一举一动都规规矩矩,象个精致的木偶人。”

  我看姐姐有些累了,忙道:“姐姐,你先睡一会吧!”姐姐忙睁开眼睛看着我道:“我还有好多话没有说呢!这些话在我心里藏了很多年,说出来能舒服些。”我笑说:“我一直在这里陪你,等你睡醒了,我们再接着说。”

  她依言闭上了眼睛,忽又睁开“你不用回宫里去吗?”我道:“我就陪着姐姐,不回去。”姐姐微弱地笑了下道:“这么不合规矩的事情,皇上都能准,我也可以放心走了。”我笑着说:“姐姐放心,皇上待我很好,以后我不会再吃任何苦的。”姐姐凝视了我一会,点点头,合上了眼睛。

  我轻轻下床,拉门而出,欲找丫头备些热茶。看到八阿哥正低头立在窗下,见我出来,忙扭转了脸,一言不发,转身匆匆而去。我提步欲追,却又站住,我能说什么呢?有些伤痛不是言语能安慰的。何况我的安慰,对他而言也许根本就是伤口上的盐。

  巧慧在身后低声道:“小姐,该用晚膳了。”我摇摇头,目注着姐姐未语。巧慧低声说:“待会主子醒来还要小姐照顾呢!小姐还是先垫垫肚子吧!要不然哪来的力气照顾人?”我点点头,随巧慧出来,叮嘱丫头姐姐一醒就来叫我。

  正坐在炕上看丫头们置菜,门帘挑起,十阿哥和十四阿哥进来。丫头们忙请安,我愣愣看着他们,待满屋子仆妇都退出去,才反应过来,跳下炕请安。

  十阿哥道:“后日我要去喀尔喀,这一去只怕要一年半载,来和你道个别。”我抬头想问为什么,可瞬即苦笑起来,还能为什么,当然是胤禛下的旨了。

  十四进屋后一直静默地看着我,我回避着他的眼光。半晌后他问:“你现在过的可好?”我点点头未语。他道:“你这样不明不白地跟着他算怎么回事?他若真要你,就该册封你。若不要你,就该放你出宫。可你现在算什么呢?说你是宫女吧,可听说高无庸在你面前都只有低头回话的份,说你是主子吧,你这又算哪门子的主子?”

  我低头默默凝视着桌上饭菜,十四重重叹口气道:“我永远弄不明白你心里想些什么。女人最看重的名份,你也不上心。”

  十阿哥道:“十四弟,别再说了,你还嫌她心里不够苦吗?”十阿哥替我碟子里夹了菜,“先吃饭吧!”我吃了一口,味同嚼蜡,难以下咽,又搁了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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