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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许久,才拉了拉他的衣角,抿了抿他散出的鬓发,问道:“恪儿,你穿这身汉服,父皇见过么?”他有些失望地说:“没有。父皇出巡了,我也想跟了去呢。”我认真地注视着他,他实在是文弱的孩子,然而并不是我原以为的那般怯懦。

  “哦,那你为何不向父皇要求呢?”

  他忽然有些犹豫,然后轻声说:“我不敢,母亲也不让我说。”

  我摇了摇他的手臂,叹了口气。拓跋宏这次出巡,带了皇太子同行。想起恂儿,我难免有些遗憾。他唤冯清一声“母后”,这是礼节,恭敬而认真。然而,他如今已有十二岁,对于母亲的情分,毕竟是很难培养了。而我这个年龄,或者冯清这个年龄,亦很难对他生出母亲的温柔。

  “恪儿,那你这身汉装呢?”我忽然轻声试探道,“你母亲大概也不高兴罢?”他的委屈又流露出来,点了点头,似乎又想起什么,忙说:“对了,昭仪,恪儿一直没向您道谢呢。”他忽然挣脱我的手臂,退后一步,认认真真地作了个长揖。

  我一愣,忍俊不禁。旋即上前搂住了他,轻轻拍了拍他瘦弱的肩膀,说道:“恪儿,那你愿不愿意听我的话?”他不假思索,轻轻点头。

  我看着他的眼睛,清晰而缓慢地告诉他:“你是堂堂的二皇子,将来是要封王赐爵,做朝廷的栋梁的。有你父皇的认可,你爱穿什么就穿什么,不必顾虑其他。这才是你该有的气度。何况,你父皇不是一般的君主,他日后要改革朝政。将来,所有的鲜卑人都要穿汉装、说汉话、习汉字……”

  “就像你跟六皇叔一样?”他忽然问道。我怔了怔,缓缓点头:“对,就和始平王一样。将来,你定要效仿他,站在你父皇这边。”他被我庄肃的神情所震慑,尽管有些疑惑,但还是认真地听着。

  “那么,您能不能教我习汉字、背汉诗呢?”待我说完,他忽然诚恳地请求道。我惊喜地望着他,他说的是汉语,是纯熟的汉语!虽然拓跋宏对于皇子的汉学有严格要求,但恪儿目前还未上学,而且,高贵人不会说汉语。

  “恪儿,谁教你的?”我即刻也换了汉语。他兴奋地告诉我:“我有一个嬷嬷是汉人,我让她教的。不过,她不识字,所以我不会写……”

  我牵着他的手向内走去,非常欣喜,又非常自信地告诉他:“恪儿,我来教你,你一定可以学得比你大皇兄好。”

  接下来几日,拓跋恪便时常偷偷溜来。照管他的嬷嬷也有发现的,他便按我所说,发了脾气:“你们谁敢多嘴多舌,我下次定要回禀昭仪,设法将你们遣出宫去!”他后来和我说起,我笑道:“原该如此,一个好好的皇子,不该被她们束缚住了。”

  恪儿的资质确实不高,但他那份隐匿的执拗,却非常可爱。写不好,便默默地揉起来,再写。我不忍心,笑着宽慰道:“恪儿,开头写不好也不要紧。”一面走过去说:“让我看看。”

  他忙将那团纸揉得更紧,固执地说:“不让你看。”随即又埋首,认真书写。我安然坐于书案下首,含笑望着他白净的侧脸。

  忽然记起不久之前,拓跋宏曾经问起:“你觉得几位皇子中,谁最出色?”他或许认为,我未曾生育,对于皇子们的评价应该是客观的。

  我心里苦笑了一下,终于客观地说:“四皇子。”他并不惊讶,颔首道:“与朕的想法一样。不独朕,彦和也夸他风神外伟,黄中内润……”提及拓跋勰,我微有些怔忡,不禁轻声道:“怿儿的气度,与始平王颇为相像。”

  拓跋宏想了一想,点头道:“还是你观察得仔细。”这“仔细”二字,我心中不免暗惊。拓跋宏却无异色,只是感慨:“想不到罗夫人默默无闻,却教养出如此佳儿。”我暗笑他不了解绾衣。

  他又沉吟道:“怀儿还小,愉儿娇纵,恪儿……”我听得分外仔细,见他有些犹豫,便关切地问:“恪儿如何?”他说:“恪儿太文弱。”我只是沉默,并不插话。

  眼前的恪儿,确实是文弱的。他那双眼睛间或抬起,活脱脱有高贵人的灵秀。一个男孩,如此这般,大概就有些遗憾了吧。

  我忽然问:“恪儿,你母亲平日都陪你玩耍么?”他摇头道:“不,她陪弟弟妹妹……”他所谓的弟弟,是指拓跋怀;妹妹,则是新生不久的小公主了。

  我忽然意识到,恪儿在这个寂寞的年龄,正处于一种尴尬的位置。他行二,上有皇太子分去了父亲的重视;下有弟妹,分去了母亲的疼爱。

  我心中怜惜,便对他有求必应。他写字累了,忽然歪着头,带着几分疲赖的神情,看着我说:“您能不能弹琴给我听呢?”

  2

  拓跋宏此次出巡,不到半个月就匆匆回宫。

  隐约听说,是南朝出事了。继位不到一年的萧昭业被西昌侯萧鸾所废,萧鸾立萧昭业之弟萧昭文继位。昭文才十五岁,不过是个傀儡。按辈分来推,萧鸾是萧昭文的堂叔祖。他既大权在握,免不了靠杀戮来立威:南平王萧锐、晋熙王萧銶、宣都王萧铿、桂阳王萧铄、衡阳王萧钧、江夏王萧锋、建安王萧子真、巴陵王萧子伦……短短几个月间,二十多位亲王,相继被杀。

  一面是南朝的腥风血雨;另一面,却是北朝的平地波澜。

  拓跋宏甫一回宫,便于朝堂上当面评点各人政绩。或削禄,或解任,或黜官,当机立断,不容申辩:以“无勤恪之声,有阿党之迹”为由,免去了四弟广陵王拓跋羽的录尚书和廷尉之职,改为太子太保;以“近来偏颇懈怠”为由,夺尚书令陆叡的俸禄;以“神志骄傲”为由,解除任城王拓跋澄的少保之职;以“不勤政事”为由,削尚书于果的俸禄……

  这其中,有他素来相重的兄弟,亦不乏平日亲近之臣,百官难以揣摩他的用意,不由得人心惶惶。

  然而,这番人事的变动和吏治的调整,不过是一个开始。

  深夜,拓跋宏合上最后一本奏折时,我起身从偏殿的小炉子上为他端来一碗一直温着的酪浆,并一叠奶皮。食物搁在案上一角。他并未看一眼,只是负手立于窗前。窗外漆黑,一丝月色也无。他的面容便藏在阴影里,让人捉摸不透。

  “南齐的风波,你认为就此结束了么?”他感觉到我在他身后立了许久,忽然抛了这么一问。我惊愕,一时无言以对。他缓缓回过身,重复问了一遍,我这才犹犹豫豫地回答:“听说,如今的南朝天子是西昌侯萧鸾所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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