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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她略为迟疑,然后说:“我不知道你听的版本是什么。但我这里有一个,你可愿意知道?”

  我想一想,回答道:“好啊!很多事情,多角度摄入,更容易了解全貌。当事人讲述的难免主观,多少有些以偏概全。”

  她喝了杯大枣茶,双眸里闪过一道诧异,“这茶?”

  “大枣茶,我总爱熬夜加班,喝点滋润的茶水,稍微调理一下。”我尽量说得平和,免得她觉得我在炫耀。

  她微微叹口气,“他变了,以前他可是想不到这么细致的。事事需要别人替他做得妥当,他只管扑在学问上。真正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我并不接话,只摆出一个鼓励的微笑,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她只是名小教员,是学院里众多孙晋州的仰慕者之一。

  然而机缘巧合,她被分给刚刚升为教授的他,做助教。

  那一年,正好是春天。

  樱花刚开,,云蒸霞蔚,染得整个学院一派明媚。

  可是,风头最劲的孙教授,却仿佛常年置身北地,令人疑心他周围有寒风彻夜浩荡。

  她与他待在独立的小办公室,成日见他埋首书堆,孤单背影几乎坐成一座雕塑。

  他那么端秀英俊,可他却那样寂寞,眉头紧紧锁着,仿佛有厚重心事压得他连唇角弯一弯也做不到。

  渐渐,她对他的仰慕里多了点东西。

  那是一个人仰望她心中的神时,忽然发现她的神,也有着人的弱点时,不由自主衍生出的一份疼惜。

  有时候,看着他伏在案头,就那样孤单地睡着,她心里会隐隐作痛。

  她开始慢慢留心他的喜好,想为他做得更多更好,让他眼里的寒意稍微融一融。

  他爱喝茶,她随时沏一壶温香的龙井,放在他手边。

  他熬夜修改论文,她便去避风塘买刚出炉的水晶虾饺,给他做夜宵。

  他晚上备课,她会备一条薄毯,替他盖在膝头。

  课前,她会细致地将教案,替他整理妥帖。

  他疲累时,她会焚一炷薄荷檀香,为他醒神。

  她默默付出,只为让他眉梢眼角的倦意与寂寞隐遁。

  她因付出太多,而慢慢爱上他。

  而他,也被她的细致体贴感动,慢慢愿意同她交流。

  他们一起躲在办公室听音乐,看书,聊天。

  更多时候,是他工作,她在一边陪着。

  后来,她知道了他与妻子的矛盾。

  她开始替他不值,那样浅薄而且红杏出墙的妻子,怎么配得上清高风雅的他?

  她更加主动,将一腔爱慕化为绕指柔。

  终于,他的城池被她攻破——

  她不顾一切地爱他,不求回报地爱他。

  她只想拥有他,多一天是一天,有没有尽头都不重要。

  直至他的妻子闻声前来掌掴她。

  那一巴掌是耻辱,是学校有史以来最大的绯闻,她不是不羞辱的,但心中却有另一番隐秘的快感。

  她知道她与他的婚姻这一次真的走到了尽头。

  她从来没有央求过他离婚,她总是被动地等。

  哪怕永远也等不到结果,她也不在乎。

  但她的对手太差劲,用这样拙劣的招数,拱手将他让出。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在那一场离婚大战中,她的对手,愿意用生命来求一个两败俱伤的死局。

  她死了。

  他垮了。

  他辞掉工作,以断送前途的方式来惩罚自己。

  她在众人唾弃鄙夷的目光中,用更博大的爱与温柔来救赎他,安慰他,鼓励他,包容他。

  他终于,在她众叛亲离、身败名裂之后,回报给她一个婚姻。

  她终于求到她想求的,用太多付出与太沉重的代价。

  可惜,这些仍抹不平他心头深深堆积的负罪感。

  他的脸上,再也没有任何笑意。

  她当初接近他,是为了让他笑。

  没想到,最终的结果是他偶尔一现的笑容,也被消磨殆尽。

  她终于受不了,受不了他日日被噩梦惊醒,受不了他目光困顿,呆呆望着某一点,便是一整天。

  她也受不了他,阴沉的脸,和永远下垮的嘴角。

  他甚至不愿意做任何能令自己快乐的事情,仿佛他一笑,她在地狱那头,便会受更多折磨。

  那个女人,以一种肉眼看不见的方式存在着。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冷眼看着他们彼此消磨对方的感情与生命。

  这场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婚姻,是两个人,过着三个人的生活。

  卫欣想象的婚姻,该是举案齐眉,读书泼茶的恬美静好。

  而不是,愁眉冷对的四只眼。

  压抑的婚姻生活渐渐成为一种枷锁,禁锢着她活泼的灵魂,还有他的自由。

  敏感的她,开始失眠,掉发,迅速消瘦,尖锐的蝴蝶骨几乎皮肤而出,像久困在爱力的灵魂,迫不及待要求一个解脱。

  终于,在某天,她冷静地提出了离婚。

  那一刻,他的脸上,没有不舍,没有歉疚,有的居然是一种如释重负。仿佛压在他身上的罪孽,就此消去一层。

  她悲哀地想,原来是她的爱,令他更加沉重寂寞。

  他原本只是身处地狱,是她的温柔付出,令他下到地狱的最底层。

  她终于放手。

  故事讲完,她脸上却没有泪。

  大概在那些情感消亡的过程中,那些泪也被消耗了。

  “我的故事,与你听的版本,有无出入?”她探询的目光追光灯一般跟着我。

  “晋州不爱说谎。”我微笑看着她,这个女人还没从那段失败的感情中走出来,她眉目间的怨怼,并没有因为两个人分开多年,便有所清减。

  “我真的没想到他居然还会再爱上什么人。”她看着我苦笑,“我以为,他会用余生为她陪葬呢。”

  “过去的他,早已为她殉葬了。现在的他,已是另一个人。”我欷歔,晋州心里,早就将过去的自己填埋了。

  我爱的这个晋州,真的只是带着前世记忆的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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