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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在我们结束婚姻之前的那段时间,我忍辱求全,对他所做的一切,所说的一切,他不是也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吗?

  我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我拦下一辆出租车,飞快跳上去,我脱口说了“浮生”的地址,催司机快开。

  挣扎了一下,我还是转过头看温旭生最后一眼,自汽车尾窗看出去,唐美妍已经夺路而去,他紧随其后,搓着手解释什么……

  我回过头,专心看着前面的路,我以为我会震怒,可是心内却一片平静,好似在看别人的故事……

  怔怔坐了好久,直到有眼泪滴到手背上,我才发现自己哭了。

  到底,不是别人的故事!

  我像木偶一样僵坐在车内,眼泪无声无息流了满脸,身子却纹丝不动。

  悲伤这种情感再私人不过,最好不要惊动任何人,这样比较有尊严。

  下车前,我伸手抹干净脸,掏出镜子补齐残缺的粉。

  有些真相,永远只有当事人知道就好。

  我捂着血糊糊的伤口,推开“浮生”的大门。

  看到我坐下来,孙晋州立即上前替我接过满怀的书,“大丰收?”

  我挤出一点笑容,“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他温和地将我引到二楼靠窗的位子,阳光斜斜射进来,有细微灰尘悬舞其中,不断幻变,似一束聚光灯,等待牵引主角的出场。

  我坐下来,整个人略微放松。

  “喝什么?”孙晋州熟稔地问。

  “Absolut Vodka!”我说。

  “小姐,太阳还没有下山,你便喝这么烈的酒?太颓废了吧?”孙晋州表示抗议。

  “有什么关系,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我随意地说,“最好有一支酒,叫Absolut Sadness!”

  “怎么?心情不好?”孙晋州关切地看向我。

  “不是,发发牢骚而已!”我故意笑嘻嘻地说,可是嘴角每牵动一下,心中的伤口便裂开一些。

  “替你倒杯咖啡!”他以不容拒绝的口吻说,“我请客!”

  “至少要加大份的朗姆酒!”

  “行!”他做个手势,表示妥协。

  看着他迁就的笑容,我忽然心中一暖。

  在这种时刻,一点点旁人的关心,也显得那样可贵。

  简直是雪中送炭,我已经熄灭的心火,又开始回暖,特别在喝下加了大份朗姆酒的热咖啡之后。

  可是,情绪明显受到之前事情的影响。

  孙晋州与我说话,我难免心不在焉,脑中反复出现的全是温旭生与唐美妍牵手的画面,要不就是温旭生追着她,急急辩解讨好的样子。

  “你有心事!”孙晋州笃定地说。

  我叹口气没做声,真人面前不打诳语,掩饰也是没有用的。

  “我有一双好耳朵!”他婉转地说。

  我低下头,目光停在孙晋州握住杯子的手上,他的手指细长干净,指节平缓,指甲修得整整齐齐,这是一双稳而静的手——

  我的思绪忽然回到十年前,那年我才十六岁,对面住了一名十分清秀的男孩,至今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偷偷爱慕他好多年。

  他如常在窗边看书、学习,偶尔站起来活动一下,全然不知对面有一双眼睛,静静留意着他的每个动作。

  他也有一双孙晋州这样斯文干净的手,我最爱看他拧开墨水瓶盖的手势,一度为这个动作痴迷。

  我忽然觉得,有这样的手的男人,应该是值得信赖的吧。

  为着这双与我青涩恋情中重叠的手,我忽然想向孙晋州敞开心扉。

  “我离婚了!”我故意很平淡地说。

  “早知道了!”孙晋州用比我更平淡的语气说。

  我猛地抬起头看向他,转念一想,“也对,有家有口的女人,怎么会天天留恋这里?”

  孙晋州气定神闲地微微一颔首,“最开始,你总爱同你先生一起来。后来,是你一个人,一来就要整瓶酒,边喝边偷偷落泪,情绪无比低落。有一段时间你没来,可是天天三餐叫外卖,可见已经足不出户。再出现,人憔悴了、胖了、钝了,手上的结婚戒指也不见了!”

  不知为何,他的话平淡简洁,可是听在我耳朵里,却分外荡气回肠。

  看,我就是这样失去我的婚姻,听起来那样平淡,可是个中滋味却五味杂陈,说不出的酸楚。

  我低下头,左手无名指上光秃秃的,几年的婚姻,只为我留下一道深深的戒痕,时刻提醒自己的失败。

  真不明白为何那样多女子要求男方婚前一定要买钻戒给自己?

  要知道煮熟的鸭子也会飞,感情、婚姻都没了,徒留一个突兀的身外物,亮闪闪直刺你要害,届时你只恨不能将戴戒指的手也砍下来扔了,眼不见为净。

  现在不比古代,既无战乱,又有一份薪水傍身,哪里用得着靠套现一枚戒指来解燃眉之急。

  想想也觉得欷歔,现代女子对男人全部的所图,不过是一颗心。

  这样简单的要求,男人都只能交白卷。

  “幸亏我熬过来了!”我小声说,简直不敢回忆那段痛苦的经历。

  “每个人都会挺过来的,只要你不死!”孙晋州淡淡地回应,“我是过来人,明白其中的感受!”

  我扫了一眼孙晋州的手,“早知道了!”

  “哦?怎么知道的?”虽然是问的语气,可是他的神态里却没有丝毫诧异。

  “若家有贤妻,又怎么会天天将时光耗在这小小的餐吧?以你这样的条件,不可能没有女人倾慕。你正值壮年,能过如此心静如水的生活,必然曾经沧海!”我的观察力也不弱。

  “是啊,离一次婚,简直伤筋动骨,万念俱灰。熬到现在,前尘旧事都仿佛是前生的事情了!”他长叹一声,双眼的光彩忽然黯了下去。

  我见他动了心念,赶紧将话题引回自己身上,“我也想当所有事情都是前世的残梦,可是偏偏运气出奇的背。当初的第三者,我婚姻的终结者,现在居然是我的下属,天天朝夕相对,好好对她,我对她又有夺夫之恨;借机留难她,我又不屑卑鄙至此,我有时候矛盾得想以头抢地。”

  孙晋州听闻大呼,“你也太不走运了吧!”

  我耸耸肩膀,“可不是?”

  然后我开始向他大吐苦水,倾诉欲望如决堤的洪水,挡也挡不住,滔滔不绝流泻出来。

  我一边说,一边觉得沉郁的心情一层层剥离明亮起来。

  终于明白心理医生为何收费昂贵,原来很多事情淤积在心底,得不到宣泄,终于会变为腐烂的塘泥,令人也一并霉烂其中。

  通过孙晋州的开导,我终于想通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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