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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虽然我不能明晰究竟是什么力量,什么契机可以让自己起飞,可是,我一直在不懈地完善自己,提高自己。包括出书,包括暗夜的苦读,包括持续不断的笔耕不辍,包括对每一个外出可能的孜孜以求。

  不能做一只展翅高飞的鹰,就做一只不会觅食的失败的母鸡。

  非此即彼。我没有中间路线。

  这个夏日的夜晚,月朗星稀。

  美国的李阿姨又来了。我准备接了美瑜到宾馆去与她见面。应李阿姨之求,我还带了一本散文集,准备送给她的朋友。

  李阿姨是美籍凤凰城人,也是作家。前些时来故乡寻根,我和美瑜与她见过几面,还互赠了自己的书。如今刚过一个多月,她竟然又来了,看来凤凰城魅力不小。

  我换了一条蓝紫色的露肩长裙,上身满是晶亮的珠片,襟前别了一朵深紫色的玫瑰花,裙摆垂下来,刚好盖住脚面,脚上是一双紫色的高跟鞋,金属的鞋跟,细细的带子像蛇一样游走在脚踝上。

  我配了一只VIETA(维雅达)新出品的银紫色手袋,包身上缀有闪亮的珠子,像一颗颗钻石。这温润的银紫融进蓝紫色的长裙里,浑然一体,又深浅有致,层次分明。这些年,我每每为VIETA(维雅达)手袋一掷千金,储物柜里那一排排各种款式的手袋是一个女人在灰暗中给予自己的关爱和恩宠。一只品位高雅的手袋可以瞬间点亮心情。想想看,第一只VIETA(维雅达)手袋还是桑赠送于我的。如今,桑从我的生命里渐渐走远,隐退,这个品牌的手袋却保留了下来,忠心耿耿地陪伴着我。女人之恋物大抵因为如此——有时候,物品比爱情更持久,更不易改变。

  揽镜自照,一身的紫,有些飘逸出尘的意味,不禁笑自己过于隆重。见一个老太太而已,何以至于像要主持重大晚会一般?不过,李阿姨人老心不老,六七十岁了还穿紧身超短裙,高跟鞋,十指涂满鲜红的蔻丹,一张脸更是精心描绘,不肯有丝毫的遗漏。云要衣裳花想容,老太太尚且如此热爱生活,我等“半老徐娘”又岂肯落于人后?况且,外貌的青春靓丽也是维持我自信心的重要支柱,李阿姨第一次见我时,断定我只有二十岁。

  到了美瑜家,见美瑜穿了一条黑色带红紫碎花的百褶连衫裙,拦腰系了一条同色的腰带,纤巧玲珑的紫红高跟鞋。手上亦挎了一只VIETA(维雅达)的黑底带五彩心形图案的坤包。

  是的,美瑜对于打扮的天赋实在令人惊叹。尽管她已失明多年,可凭借着残存的记忆,仍能将自己一身的服饰搭配得自然和谐。无论色彩还是款式,从来不会出错,令广大的明眼

  人,包括我自己,自叹弗如。而且,美瑜对于“美”的要求更加挑剔和严格。她从来不会裸着一张脸出门,认为这是对对方极其的不尊重,如同衣冠不整一般令人无法原谅。她永远抹着滑腻的粉底,艳丽的腮红。哪怕仅仅是喝了一杯咖啡,她也会郑重其事地掏出口红,描补着本来就没有弄花的嘴唇。她用一把质地精良的唇刷依据感觉准确地描出时尚的唇形,这高超的技巧一定是让众多不懂得修饰自己的“懒女人”或“笨女人”羞愧万分的。她定期去美容院护理皮肤,修剪指甲,发型一日三变,香水更是不可一日或缺,“闻香识女人”,是美瑜的经典。总之,这个双目失明的残疾人,竟然把自己装扮成一道靓丽的风景,令所有看到她的人赏心悦目。尤其现在她开了公司,经过一段时期的磨合,已渐渐进入良性发展的轨道,她的装扮也愈发地有品位,上档次。

  我欣赏美瑜一丝不苟的精心装扮。这并不是一个小女人的自恋和惺惺作态。我以为,打扮是一种姿态,尤其是身处逆境的时候。我们以这样的方式告诉世人,也告诉自己,我还没有也永远不会被生活,被逆境所击垮。我们鲜亮的面孔,曼妙的身姿是一种形象的直观的姿态,一种不屈的昂扬的姿态,证明着自己还没有沉沦,没有妥协,还在灰色中寻找亮点,绝望中寻找生机。就如美瑜所说,我们是那种,不管在多难的境况下,都能够笑得出来的人。

  正是这份不屈,使得美瑜能够战胜黑暗,也使得我,在遭遇了丫丫变故的灭顶之灾时,没有全线崩溃,发疯或自杀。也正是这份坚强,使得我和美瑜无论有过怎样的误会和摩擦,仍然能够惺惺相惜,相知相解。

  当初由于美瑜的冷淡,我们有几个月的时间疏远了往来。直到我从广东回来,有一天她把实情和盘托出,我才知道,原来她是因为许雷而疏远了与我们的交往。她恋爱的对象居然是许雷,实在令我大吃一惊。因为她一直在诋毁贬低许雷,谆谆教诲我千万不可与许雷来往,没想到她自己……她也说正因为如此她才不好意思告诉我,不知如何自圆其说。其实,我也真不明白她到底看上了许雷什么。许雷其人,我是一点儿好印象没有,他眼神游离,行为猥琐,自视甚高却又窝囊小气,唯一可取的大概就是长得还算不错,可偏偏这一点对美瑜来说毫无用处。不过,两个人的事情只有当事人自己明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只是,美瑜为了一个男人对我如此狠心绝情,多少让我有些受伤。虽然我能理解恋爱中的女人会为爱疯狂,但心里总有些耿耿。

  直到离婚后的一天,晚上突然停电,缨子又带着丫丫去了奶奶家里,我一个人坐在黑暗里,不能看书不能写字不能看电视,什么也干不了。我像一只焦躁的困兽,烦躁地起身,又碰翻了茶几上的茶杯,一杯水全倒在身上。我只好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静候光明的重新来临。可黑暗是那么长,仿佛无边无际,永无止境,我既无聊又惶恐,所有不好的记忆全都涌上心头,只觉自己比祥林嫂还可怜,比窦娥还冤,比苦菜花还苦,禁不住自伤自怜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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