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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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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推出手术室。人群仍聚集在走道上,见到我,均露出怜悯的神色。桑把我抱到病床上,我急迫地拉着他的手,说:“孩子,你看到孩子了吗?她好不好?” 他嘶哑着嗓音说:“好,她好。别担心。” 我全身开始发抖,那是一种彻骨的寒冷,从内到外,几欲冻僵。我全身颤抖,牙齿碰得“格格”作响。 “我冷!冷!”两床棉被盖在了身上,我仍全身发抖。医生迅速给我输上液体。我困倦至极,却无法合眼。屋顶强烈的灯光让我恶心欲吐。 我请求把灯关掉。屋里剩下一片死一样的黑暗。冷寂凄凉。 人群渐渐散去,只剩桑守在我病床边。很久了,我们没有这样清醒地共处一室,面对面地交流。 病床旁边有一张小小的婴儿床,我的孩子,她本应躺在妈妈的身边,等待初乳的灌溉。可是,她却不知被送到了何方! 我平静了半天,问道:“孩子,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 “什么样子?” “胖嘟嘟的,挺可爱。” “她,现在哪里?” “正在抢救,已经输上液了。” “桑,一定要救活我们的孩子!她,她一定很聪明很漂亮。我们好好地相处,好好地培养她……”我抓着桑的手,亢奋地说。 “好的,好的。你赶快休息,赶快好起来,这样你才有精力去照顾孩子。”桑温情而苦涩地说。在孩子生死未卜的关头,他终于长大了。 他去到了隔壁的房间。 我闭上眼睛,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我拼命忍住抽泣声,怕惊动隔壁的桑。隔了不太遥远的空间的距离,我能感觉到他的担忧和沉重。奇怪,结婚这么多年,天天在一张床上,只有在这一刻,我感觉与他心意相通,我们互相关怀,互相体谅。 我在黑夜中静静地流泪。我在想,是不是以失去孩子为代价,才能换来我们彼此的安宁和友爱,这未免太残酷!太残酷! §19.裴裴 医院是最悲惨,最让人感觉凄凉和绝望的地方。只有一个地方除外,那就是新生儿科。新生命的降生总让人欣喜和振奋,连那娇嫩的啼哭也胜似乐音天籁。这里进进出出的每一个人都一脸荣升祖父祖母或外公外婆的骄傲与荣耀,更不要说那初为人父母者,虽然尿布奶瓶忙得团团转,可望着手中粉嫩的小肉团,一切的劳累均烟消云散。 但芊芊这里,却一片沉静与死寂。 来看她的人很多,但大都被她母亲挡在了门外。她母亲说,芊芊一见到人就滔滔不绝地说话,不肯吃饭不肯休息,嗓子都已经嘶哑了。就像患了神经病一样。 她母亲说:“裴裴,美瑜,你们是芊芊最好的朋友,劝劝她,月子里的人娇气,这样子是要落下病来的。” 我和美瑜走进屋里。芊芊正大大地睁着双眼,一动不动地瞪着天花板发呆。她面色看起来还算平静,只是脸色苍白得可怕。果然,一看到我们进来,芊芊立即两眼放光,急切地问道:“裴裴,你看到我的孩子了吗?她好不好?” 我恻然。 芊芊的孩子,昨天下午从手术室里抱出便直接送到了新生儿科急救。当时大家都站在走廊上,看见护士急匆匆地抱了一个孩子跑过来,我意识到也许就是芊芊的孩子,忙凑上前去,看见孩子的小脸憋得青紫,像墨染过一样,不觉吓了一跳。 “孩子怎么了?”桑焦急地问道。 “快让开!孩子深度窒息,再不输氧就没命了!”护士迅速地冲进了新生儿科病房。桑想跟进去,却被阻隔在了门外。他呆呆地望着紧闭的门扉,一脸的茫然失措,像个不明所以的孩子。半晌,他才慢慢地转过身,神情恍惚地走过来,像一个梦游者。 “裴裴,怎么会这样?”桑喃喃地问。从没有听他用这样低的语调说过话,他总是咋咋呼呼,声若洪钟的,此时,他却萎靡得像霜打过的茄子。 “怎么会这样?谁知道?谁可以回答?”裴裴的心里也有一个声音在问。 “裴裴,你告诉我,孩子……他怎样了?”芊芊继续发问。 我振作了一下,说:“芊芊,孩子还在新生儿科急救,不过,已经输上氧了,液体也输上了,你放心吧。” “输……液?她那么小,输哪儿?多疼啊……”芊芊失神地喃喃自语,那份凄然和无助让人揪心。 芊芊的母亲端了一碗鸡汤走进来,祈求地说:“芊芊,喝点儿吧,你已经一天多没吃东西了。” 芊芊皱皱眉,苦恼地说:“可是,我真的吃不下,妈妈。” “吃点儿吧,芊芊,要不然你身体会垮掉的!”芊芊母亲苦苦哀求,并用小匙盛了鸡汤送到芊芊嘴边。 芊芊苦着脸喝了几口,突然一阵地动山摇地呕吐,连拿痰盂都来不及。喂进去的那点儿鸡汤全吐了出来。 “唉,就是这样,连喝一口水都要吐的,怎么办嘛!”芊芊母亲担忧地抱怨道。 “妈,我这会儿实在不能吃。你先出去吧,我和裴裴、美瑜聊一会儿。” 芊芊母亲求助地望着我,我了解地点点头,她抹抹眼角,蹒跚着出去了。我发现,她动作很迟缓,仿佛衰老了好多。 芊芊开始细细“盘问”我们见到和听到的关于孩子的每一个细节,絮絮叨叨宛如祥林嫂在世。我相信相同的问题她已不知反复问过了多少遍,以至于嗓子已经嘶哑。可她仍旧一遍遍翻来覆去不厌其烦地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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