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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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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其实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意图,她的确是想拽着他们兄弟俩一起同归于尽,可是面对面地被连波戳穿,她还是觉得无地自容。她当时就从床沿滑坐到地上,像是突然发起了高烧,周身滚烫火热,不由自主地抖起来…… “朝夕——”连波扶起她,紧紧地抱着她,就像小时候她遇到了什么害怕的事,他会给她温暖的怀抱一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让你受了这么多苦……可是朝夕,我们现在都还年轻,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还是有机会回头的。你什么都别怕,我说了我会对你负责,我会娶你,我就一定会做到,但不是现在,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去处理要去面对……” 毫无疑问,连波说的要去处理和面对的事就是指樊疏桐,他带着朝夕回聿市,就是想跟樊疏桐摊牌,他原本想着只要樊疏桐不反对,他就会好好安顿他和朝夕的未来,可是他并没有深思过,这远比让樊疏桐直接去坐牢更受创,特别是朝夕说的这些话,彻底毁灭了樊疏桐对这份感情全部的希冀。 “你把我们的一切都告诉他了吗?” 樊疏桐像是听不懂朝夕的话,抑或是潜意识里拒绝去听,他迷迷瞪瞪地看着她,全身绷紧抵抗着从头到脚的战栗,抵抗着整个世界在他心里的崩溃,他的声音一字一顿咬牙切齿,脸上的泪痕触目惊心:“你以为我很怕坐牢吗?朝夕,别以为只有你才能做蝎子,也别以为只有连波可以为你牺牲,我也可以!我甚至愿意去坐牢!那么,你现在想回头做好人了?你不觉得晚了吗?你把我逼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了,你再去做好人,你觉得你可以幸福吗?你能心安理得地幸福吗?” “你别这样,过去的事情我自己要负很大的责任,我因为心里有恨,才做出那么极端的事情。对不起,我害了自己也害了你,其实现在我回过头来想,我并没有真正恨过你,特别是那件事后,我更恨的是自己,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朝夕抽泣着,透过模糊的泪眼,只觉凄凉,“请你把我忘了吧,好好地活下去,我不再恨你了,真的。我们彼此折磨到现在,已经够了,希望你能善待自己,活着有多么不易这我知道,可我还是想看你活着,如果你死去,我会很难过……这个世界太冷漠,我们不要再相互怨恨了吧。我现在明白,只有宽容能让彼此获得温暖,我们不仅要对对方宽容,也要对自己宽容,疏桐哥哥……” “不——” 樊疏桐大吼一声,猛地一拳砸在沙发边的方桌上,哗啦一声,玻璃屑四处飞溅……那只手顿时鲜血淋漓,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狼一样地转着圈子,又一把揪过朝夕,不管她怎样挣扎,他把她提到跟前抓紧,一张脸完全失了态,嘶吼着:“你现在跟我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把我伤到了这个地步,你怎么还说得出口?邓朝夕,你被毁了还可以重来,可以有人疼有人爱,我呢?!我也被毁了,四年前你引诱我犯下那样的罪我就被毁了,你没有给我一点点生路,自己却要去寻找解脱,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我不答应,不答应——” “疏桐哥……”朝夕大哭。 “不要叫我哥!”樊疏桐猛地推开她,一双眼睛癫狂似的瞪着朝夕,泪雨滂沱,“你知道我是你的哥,当初却故意勾引我,你把我拖进地狱了你自己却要爬出来,好吧,你要出来就出来,我也没有想要跟你同归于尽,可你选谁不行偏要选连波,你置我于何地?邓朝夕——” 他嘴角抽搐着,无限绝望地一下一下捶着自己的胸脯,他没得救了,他知道自己没救了,放弃了一切挣扎着活下去的想法,他把全部的赌注押在她身上,明知她是只蝎子,还如此投入进去,不知道是他赌得太大了,还是命运不肯给他机会,他终于被逼到了如此地步…… “朝夕!你置我于何地?!” 他猛地背转身去,大吼一声,又一掌劈在了墙上。 只听一声闷响,樊疏桐啊呀惨叫起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你怎么了?”朝夕赶紧过去扶住他。显然他这一掌劈狠了。他抓紧自己的手,哆嗦着呻吟起来,脸上顷刻间汗淋淋,嘴里不断地向外呼着气。 “我的手……”他呻吟着,浑身筛糠似的抖成一团,闭上眼睛,脸色煞白,“断了,肯定是断了……” 朝夕看着他那只举起的手,不过片刻,整个右手掌变得乌紫,手腕肿得吓人…… 一连下了很多天的雨,整个聿市笼罩在一片雨雾中。 只要雨下得不是特别大,樊疏桐就会站在公寓的楼顶上,眺望迷蒙的天空和脚底下的万丈红尘。城市的烟火就在眼前,他却像个与世隔绝的人,断了跟外界的一切联络。公司已经好些日子没去了,谁来他都拒不见面,包括医生过来给他的手换药,他都不见。他手腕处的韧带严重拉伤,一直没有消肿,寇海担心他行动不便,就要常英过来送饭,进不了门,就将饭菜端到门边。有时候常英过来,门口的饭菜没动,有时候又动了一点,怎么敲门,都没有人应。 其实那时候樊疏桐多半没在家,他可能就站在屋顶,因为他很喜欢在夜幕降临时,远眺林立的高楼中逐次点亮的灯光,每扇窗户都演绎着各自不同的悲欢离合,但不管怎么样,他们始终是生活在一起,不离不弃……樊疏桐从来没有觉得,他竟是如此羡慕那些窗户中的灯光,就像疲惫的旅人,无法放下对故乡的向往。他想不明白,近在眼前的平淡的幸福,怎么就距离他那么遥远,远到他这一生都无法触及。 想起来,好像他与她的相识,从一开始就已经定下了结果。茫茫人海,物欲横流,挣扎到最后他发现他已经无法割舍掉那些过往,哪怕一切痛苦皆由此出,他也认了。十年了,他拼尽全力游向她,靠近她,最后总是被命运的洪流推得更远,他无时无刻不在试图摆脱这命运,可是,一切的努力在命运的捉弄下都只是徒劳无功。他诅咒这命运的怪圈,因为他摆脱不了,心里比谁都明白。他已竭尽全力,他的神经理智和肉体,一切一切的承受能力,到此为止了。 这些日子以来,头疼的恶疾卷土重来,他每日靠大把大把的吞药来缓解剧烈的头疼,他也不想去看医生,看了也没用,他很清楚。而让他几近崩溃的不光是头疼,还有濒临崩溃的精神。从那日朝夕对他说出那些话时开始,他的整个精神世界就已经幻灭,没有人知道他当时有多么绝望,一个人要是不想听懂你的话,是断不会听懂的,他最痛恨她的是,她根本不想分一分钟的怜悯来懂他,无论他怎么说,她始终无法领悟他的心,最后终于将他逼到了绝壁。 没有办法,这是他的命运,是他的他就必须承受。不管别人理不理解,他已心甘情愿地将这份感情当做了一生的追求和事业,为此他不惜押上全部,他甚至做好了坐牢的准备,只不过朝夕已经回北京撤诉。可是他并不感激她,他从来就不需要别人的怜悯,哪怕他爱得如此卑微。他好像完全是听命于本能地去爱她,就像传说中的那只被蝎子蜇死的青蛙,一切的一切都是源于他爱她。也许最后得到的仅是一抔黄土,那又有什么关系,他会用这一抔黄土寄托他空虚无依的灵魂,从而让自己获得最终的安息。他知道他已经改变不了什么了,他只想藉由这种方式安息,也许微不足道,也许他被所有人误解和嘲笑,但却是最真实的证明,证明他并非世人眼里的禽兽,他也有感情也有柔软的心,他懂得爱,懂得付出,因为他已为这段感情付出了全部…… 而樊疏桐不知道,就在这天,一直在南方疗养的樊世荣突然现身,摁响了连波公寓的门铃。连波吃惊不已,倒是樊世荣神态自若,进了门径直坐到了沙发上。这还是他第一次到连波的公寓,四下打量了下,简洁的布置,收拾得很干净。樊世荣不免怅然,大院那边的家灰尘都尺把厚了,也不见儿子们过去住,只怕连看都不愿意去看,似乎都忘了那是他们长大的地方。是的,他们终于是长大了,有了各自的生活,自立门户了,他这个父亲也老了……可是纵然如此,他还是做不到袖手旁观,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偏着谁都不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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