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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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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到陆蓁耳朵里的时候,她开始并没有往深处想,只是难过,非常难过,抱着朝夕默默流泪。樊疏桐听到消息也很意外,他对邓钧的印象一直不错,没有帮上忙反而害了他,樊疏桐心里很不好受,可他认为这件事情陆蓁难辞其咎,如果她当初不阻止邓钧见朝夕,那么后来的事根本就不会发生,邓钧跟女儿相认也许能让邓父放他一马,从而不用被派去新疆,不去新疆,邓钧能死吗? 樊疏桐越发的恨死了这个女人,自古就说红颜祸水,这女人还真就是一祸水,他和父亲闹到水火不容,邓钧无辜惨死,都是拜她所赐,他决不让她好过! 那天樊世荣没有在家,朝夕上学去了,珍姨也去买菜了,家里就剩了樊疏桐和陆蓁,樊疏桐瞅着神情抑郁的陆蓁就来气,他几乎不打腹稿,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别有用心地跟陆蓁说:“你又造孽了,这么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你不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陆蓁当时正在沙发上织毛衣,是给朝夕织的,织得很慢很慢,鹅黄色的毛线在她的指间缠绕不清,一如她的心绪。自从邓钧去世,陆蓁的精神状况比从前更糟了,整日神思恍惚,常常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当时听到樊疏桐的话,她懵懵懂懂地抬起头,目光是虚的,没有焦点:“你,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还用我说吗?”樊疏桐笑了笑,他笑起来的样子跟魔鬼无异,“老头子一向疼你,眼睛里容不得沙,他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可以动枪呢,你说邓钧是意外吗?” 他又在睁眼说瞎话。 他明明是在睁眼说瞎话,可是却还笑得出来。 陆蓁的脸霎时惨白,连连摆头:“不,不可能的,是车子翻下山谷……” 樊疏桐肩一耸:“你这么认为也可以的,毕竟心里会好受些,只是朝夕长大后肯定不会原谅你,你信不信?” “不,是……是意外……”陆蓁坚持,浑身筛糠似的抖。 樊疏桐懒得理她,径直上楼去了,有意无意地丢下一句:“伴君如伴虎啊,早晚我们都是尸骨无存。” 说完还哼起了小曲。 他刚关上卧室的门,楼下客厅就传来陆蓁的尖叫:“不——” 当晚陆蓁就跟樊世荣大吵,无论樊世荣怎么解释,陆蓁就是一相情愿地认定是他派人做了手脚,否则邓钧不会这么平白无故地就死了。就算是意外,如果邓钧不去新疆,他好好待在城市里,又怎么会翻山谷里去。邓钧肯定是被樊世荣打发到新疆去的,她是见识过樊世荣的本事的。这让陆蓁无法接受,虽然那段感情已经过去,但邓钧是朝夕的亲爹啊,她以后怎么跟朝夕交代?邓钧死得太冤了,而她等于充当了间接凶手的角色,如果她不阻止邓钧跟朝夕相认,邓钧就不会拐走朝夕,不拐走朝夕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不能太过执拗地去想,再寻常的一件事经过左思右想也会面目全非,何况这根本就是不寻常事,人命关天啊!陆蓁就是在日日夜夜的纠结中,渐渐看清自己犯下了怎样的错,樊疏桐说得没错,她就是罪孽深重! 一连数天,陆蓁茶饭不思,每天除了哭,就是在房子里大喊大叫。只要不看到樊世荣,一看到就冲他砸东西。 其实她更恨的是自己,恨到不知道怎么恨了,就变得有些神志混乱,脑子里一天到晚浑浑噩噩,别人跟她说什么,她都听不明白了。 连朝夕她都不管了。 那段时间的朝夕就等于是没娘的孩子,虽然生活上仍然有阿姨的照顾,可是妈妈整个人都变了,不再对她温言细语,不再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她穿什么吃什么,开不开心,学习怎样,有没有跟同学打架,妈妈通通都不闻不问。妈妈连自己都不管了,从来就是精精致致的妈妈变得越来越邋遢,常常几天不洗脸,几天不梳头,一天到晚蓬头垢面,情绪也越来越失控,家里再无往日的宁静。 到后来,陆蓁几次三番地闹自杀,一家人都被她搞得心惊胆战。连波刚好回来休假,闻知事情经过,从来温吞的连波大骂樊疏桐:“早晚你要遭报应的!” 家里被搞成这个样子,樊疏桐原本应该高兴才是,这不是他最初想要的吗?可是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特别是近来他连着几夜做噩梦,梦见邓钧浑身是血,可怜巴巴地向他求救。他当然知道邓钧的死不可能是父亲做了什么手脚,父亲铁骨铮铮,一生光明磊落,断不会做这种事,他再不怎么待见父亲,对于父亲的人品他还是了解的,他之所以那么胡诌,就是为了故意刺激陆蓁,他就是要她不好过! 那个时候的樊疏桐还不能理解人性的弱点,也不知道人一旦被攻击到死穴会是什么后果,哪怕是外表看似争强好胜的陆蓁,在面对邓钧无辜死去的消息时,再也无法保持清醒的头脑和理智的思维。她失去了精神力量的支撑,一下子就垮了。可是樊疏桐把事情看简单了,他以为陆蓁难过一阵子就会很快恢复过来,女人就是爱闹,闹过了就没事了,由此可见他到底还是太年轻,对人性的认知还浅薄得可怜。直到陆蓁出现间歇性精神失控,医生诊断说是精神病的前兆时,樊疏桐才意识到,一切已无可挽回,包括和朝夕的兄妹情分,也都无可挽回。 樊疏桐每次看到朝夕用那种冰冷的目光盯着他的时候,他心里就不单单是发虚,他隐约觉得,他早晚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他也试着修复两人的关系,在朝夕十三岁生日的时候,送她一个可爱的绒毛玩具,还是他托人从香港带来的,内地根本买不到。可是朝夕竟然当着他的面将那只玩具往窗户外扔出去了,扔完后继续吃蛋糕,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她脸上的沉静完全超出了她的年龄,自从母亲疯疯癫癫,目睹家庭的破碎,她越发的沉默了,脸上再难见笑容。连波想尽办法逗她开心,樊世荣也使出浑身解数,都无济于事。 而陆蓁的病情愈来愈严重,在一次割破手腕后,她恢复了些清醒,躺在病床上决然地看着樊世荣说:“给我自由,我要离婚。” 樊世荣当然不肯,但由不得他不肯,陆蓁不知道是真疯还是假疯,到后来竟然疯到当街脱衣服,那次如果不是被常惠茹看见把她拉回去,后果不堪设想。而军区大院是很严肃的地方,住着个疯子肯定是不妥的,樊世荣被迫同意离婚,忍痛让陆蓁的家人将她接回老家去了,而朝夕也拒绝留下,执意跟随母亲回到久已生疏的故乡。 回去没多久,就传来消息,陆蓁被送进了当地一家精神病院。她是真的疯了!樊世荣派人去看望陆蓁,希望将她接回聿市治疗,遭到陆蓁家人的拒绝。更准确地说,是朝夕的拒绝。她托人捎话过来,这辈子都不想见到樊家的任何一个人。此后两年,樊世荣又多次派人去探望陆蓁,都遭到了朝夕的拒见。有一次樊世荣到H省开会,特意安排人去接陆蓁母女到省会见个面,结果派去的人回来报告说,陆蓁女儿反应激烈,根本无法让人接近。樊世荣只得作罢,他知道,这孩子是真的恨樊家,这份亲情已经断了,再也维系不起来了。 而最痛苦的莫过于连波,朝夕回老家后他几天几夜没出房间门。他一直记得,送走朝夕的那天,他是如何的心如刀绞,已经长成大小伙的他竟然当众在火车站哭了起来,那么多人看着,他都不顾。他舍不得朝夕,没有人知道,他有多舍不得朝夕;也没有人知道,朝夕对他意味着什么。 那天他没有坐父亲的车,一个人走路回大院的。在林荫道碰见樊疏桐和寇海他们,几个人站在路边抽烟,不知道是不是在等他。 连波目不斜视,径直从樊疏桐身边走过。 樊疏桐叫他:“秀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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