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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那一整夜,在我脑海中一刻不停地萦绕着东门客栈老板骑一匹骡子、牵一匹骡子,整个面部用围巾包得严严实实,行进在严冬的甘巴拉山顶那呼啸的寒风中的情形。

  第二天早上,大少爷说道:“东门客栈老板这时已经过了加桑渡口。”我在牢房墙上又划了一竖,接着,我把藏装下摆向下一直拉到腿肚上,弄得零乱不堪,又把原本已经很乱的头发,再用手拨得披头散发,然后缩头垂肩地叫开牢门,同狱吏相见。

  “请您禀告知县大人,那个伤者看样子大约活不过今夜了。若不及时回禀,知县怪罪下来,您我都不好交待。”我气喘吁吁地报告。

  “喂,蠢货!你可真是‘护法神自身不保,却要救黑发众生’。我看你还是先想想怎么守好自己的尸吧。哼!”狱吏嘲笑道。但等关了牢门,我就听见他即刻前去报告知县的脚步声。

  又熬过了漫长的一天;

  起初,我在大少爷的伤口上敷了麝香,边敷边开玩笑:“那位明后天即将死去的伤者,伤口已经愈合了。”后来,实在闲得无聊,我就实践起吉加的办法来。

  吉加讲过:“永远不要伸出头来。当你把头放在枕头上,睁开眼睛时,你将进入牢房;但如果把头埋人被中做百日梦,你就会步入自由世界。你要是聪明,就应该把头裹在被窝里。”就这样,我一会儿同南魔一起到了妖女集结地,一会儿来到差民中聊天,一会儿在帮父母做事,最后还逃脱了眼前的厄运,蒸蒸日上。一时间竟差点儿成了地域之王……

  就在这时,大少爷突然把头钻出被窝,放在枕头上大声叫道:“这阵子,东门客栈老板已经到了拉萨。”这一声使我的梦化为泡影。

  “此刻老爷子大概正带着礼品拜见大臣们。”大少爷性急他说道。

  “像这类事情不知要送多少礼?”我问。

  “我想给每位噶伦送上五百秤就差不多了。”他回答说。

  新的黎明又开始了。但作为深陷囹圄的人,有时宁可处在长久的黑夜之中,因为黑夜能消除牢狱内外的一切分别。

  我慢慢地起床,在墙上划了一竖。

  到了晚上,我们企盼着已经走了三昼夜的东门客栈老板,能从拉萨带回一点消息。可一直等到半夜,却没有任何回音。

  就在凌晨,从大院内传来一阵响铃声。我踮起脚跟走至牢门旁,听见院内有一阵匆忙走动的脚步声,接着又听到刚才的铃声夹杂着说话声和脚步声急忙向山下走去。

  那天,太阳刚出来,牢门便被打开。我看见东门客栈老板满脸笑容前来送饭,毫无疑问这次送饭时间比往常早了一些。他以往送的是惜粑粥,而今天送来的却是牛肉包子。

  “请把这些包子吃光……”东门客栈老板紧盯着我的眼睛。

  牢门一关,我急忙跳下石阶跑到下面就开始吃包子,刚吃了一半,就发现一个包子里面包的不是肉,而是一张纸团。我小心翼翼地将纸团打开,才知道这是一封信,信中写道:

  斋热巴老爷一行以审理本案为由,今晨已抵浪卡子。你二人仍不可泄露自己是斋公馆家人的身份。

  信一读完,我在墙上又划一竖,将剩余的包子全部拿去赐给吉加,并劝他把一向蒙着的头放到枕头上来。

  斋热巴老爷一行,由官家差民迎进公房落脚。一到地方,就开始审理案件。然而,浪卡子知县为了将我和伤者打成罪犯,在斋热巴老爷驾到之前,带头把那里的所有证据尽行毁灭。他们把尸首全部丢人深谷,有意撤销了杂热和申腊的现场保护人员。那些穷困潦倒的百姓,见两处驿站已成空房,于是就拆掉屋面,拿走了所有木料。但衙门却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结果竟把用来砸石杀人的两处洞口毁得一干二净。就这样,使整个案情成为一团乱麻,无从入手。在斋热巴老爷到达浪卡子的最初几天,审案遭到了很大的麻烦。

  后来,衙门管家因怕事情一旦败露,不仅将怪罪于知县,做为自始至终审理此案的经手人,自己也难脱干系。于是,他在一天夜里秘密前往拜见了斋热巴老爷。行礼毕,便将杂热、申腊一案的前因后果细细加以禀报,并将全部案卷呈交到审理官斋热巴老爷手中,从而使它成为洗刷我和伤者的罪名,并弹劾浪卡子知县的确凿证据。噶厦便将浪卡子知县召回拉萨,宣布即行革去其浪卡子知县之职,并永远除去其七品官名。就这样,斋热巴老爷巧妙地向桑培瓦一家报了一箭之仇。

  我俩获释的当天晚上,斋热巴老爷即命我们二人秘密前去拜见。去后被告知:眼下,斋热巴夫人因本案忧虑成疾,病情严重,她至今未知大少爷是死是活。再者,当时虽然声称措杰已被送去江孜,其实是被送到了拉萨附近一座名叫柏树庵的尼姑庵中,侍奉一位老尼,斋热巴就是这座庵的施主。为此,老爷命大少爷于次日随骡群启程回拉萨。大少爷不敢违抗父命,决定暂回拉萨。

  那一夜,我们俩回到东门客栈后,喜忧参半,久久不能入睡。喜的是,这是一个从牢狱中获得自由的大喜之夜;忧的是,大少爷对于他心爱的人未送到江孜而是在柏树庵这一消息的真假程度表示怀疑。

  可我并不这样想。大少爷的爱人不在江孜,这我最清楚。尽管目前还不知道是否真在柏树庵,但她同大少爷之间的感情既已如此深厚,相信他们迟早会有相见的一天。我所担心的,却是大少爷回拉萨后,万一他的双亲将原先那位同僚的千金突然娶回,其结果将十分严重。不料大少爷却道出,迎亲那天早晨,当他逃走后,新娘并未回娘家,而是依旧被娶进了斋热巴公馆。

  “新郎都跑了,还怎么娶亲呢?”我大惑不解。

  “当他们发现我已经逃走后,双亲为了挽回局面,就让我弟弟顶替,让他穿上新郎的衣裳参加了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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