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时尚阅读 > 再见帕里斯 | 上页 下页
二八


  “其实吧,”他张口说,对着尤力。后者把眼睛转过来。“现在的孩子都是独生子女,爸妈的心肝宝贝。这么急其实也难怪的。换了我我儿子丢了我也该急。”

  “我就不急,”尤力说,“我儿子那就是一个狗鼻子,我喝一半的黄酒藏哪儿了,他都能找出来给我喝了。我要是把他往外扔,他闻着味道就能回家来。”

  “你儿子几岁?”修问。

  “十岁。”

  “前途无量。”修说,“将来就是一个活酒鬼。一准是条好汉。南方人这么喝酒的准有出息。”

  澡堂大厅里语声仿佛密织的网一般喧嚷起来。拖鞋在地上摩擦的声音渐次明亮。有人掀起了帘子,提着浴巾走了进来。他抬起头来,看一眼进来的人们。男人们的大脚被插入池水中。于是轻声的呼嘘开始不断响起。吸烟的大汉站起身来,又喊了一遍:“老板,要擦背吗?”

  “人开始多起来了……”修说,伸手舀了一把水,按在自己脸上。“尤力,你还没告诉我,出走的是谁家的孩子?我认识吗?”

  “俩孩子,男的姓张,女的姓余。”尤力说。

  “噢?”修说,“就住这一段儿?”

  “是。一个住荷叶新村,一个住吉利小区。”

  “等等,”修把头转过去,朝着尤力,神色郑重。“那姓余的女孩儿,该不是,叫余思若?一中毕业的?”

  “你认识?”尤力惊诧地看着修。

  “哈,哈,哈,哈哈……”修仰头看了一眼雾气缭绕的天花板,而后缓缓地把身体沉进水里,自下巴,至嘴,至鼻,至闭上的双眼。修的整个人沉入了水里。

  他则和尤力眼睁睁地看着。

  过了一会儿,“哗啦”一声,修的头钻出了水面。他听到了修连绵不断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想不到呀想不到。”

  “你认识那女孩儿?”尤力问。

  “我认识?余思若?浔阳江头夜送客,芦叶荻花秋瑟瑟。枝头有花直须摘,莫待无花空折枝。哈,哈,哈,哈,哈。这丫头,这丫头,这丫头厉害得很。”

  “你真认识他?”尤力问,“那丫头什么人呢?”

  “哼哼,何止认识。”修说。

  何止认识?

  余姑娘,余小姐,余小狐狸。

  若有所思。呵呵。我太熟悉她了。我现在一闭眼,都能想到她的笑,她那天鹅般的脖子,她的修长的手指。她的嘴唇跟花儿一样嫣红。

  这小狐狸精,她戴着眼镜的时候闲雅文静,不戴眼镜的时候就俏皮活泼。她笑的时候,就像一只猫一样。

  为什么我叫她小狐狸?不是因为她是个狐狸精。不,不是的。她不是一个狐媚子。这丫头是一张瓜子脸。吊眼梢,像京剧花旦一样。瘦脸,嘴唇薄得像花瓣。

  我与她刚相识的时候,她的黑色长发散在肩上,脸色苍白。

  她的肩膀很窄,腰细腿长。她的脸具有不动声色的妩媚观感。迷人哪。

  也许她惟一的缺点,就是脸白得没有血色。

  我现在能够回忆起的,是三年前的夏天。

  那时我35岁。

  那个黄昏,我坐在一辆借来的帕萨特里,管老张的太太借的,你知道吗尤力?那个做汽车销售的徐姐。

  我在她家楼下等她。

  我靠在后座椅上吸烟,眼睛盯着她家阳台。

  她家在二楼。

  窗玻璃是蓝色的。

  阳台上放着一盆水仙花。

  那天的云形状像水仙一样。西边的晚霞把云烧紫了。横空的云是一片嫣红色的。那样子像布丁的油画。

  烧完的烟灰总是不堪重负的落下,好几次险些烧坏我的裤子。

  我穿的是丝绸的裤子,丝绸的衬衣,新皮鞋。

  那时我怀里揣着我所有的存款和借来的钱。

  那时我名声很好,所以很多人都愿意借钱给我。

  我把吸完的烟头塞进旁座位上搁的烟灰缸。我知道不能把烟头扔在地上,否则会出麻烦。

  我害怕任何一点麻烦。

  我不知道我的表是不是准。我那时戴一块朋友从北京帮我办的冒牌劳力士。

  她家楼下的洗车店伙计跑过来问我要不要洗车,问了三遍,我挥了三次手。然后,他们开始吃盒饭。那时是下午五点。

  后来我就看到她了。

  她站到了阳台上。

  她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白色的百合花儿一样。那白色几乎可以灼伤你的眼睛。

  她在阳台上朝我挥了挥手,慢条斯理地开始扎马尾。

  我把烟按熄了,看着她扎马尾。她扎完了,朝我又摆了下手。然后,她消失了。过了三分钟,我看到她提着一个大包,从楼里出来了。

  对,你没猜错。我事先和她约定过了,那天,我们打算,私奔。

  这并非心血来潮之举。在此之前,我和她有过长达两年的恋爱。

  一对年龄相差差不多20岁的情人。

  我爱着她,爱她的一切。

  必须用某种具有破坏性的举动,昭示我和她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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