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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浴室之侧,便利店门前,年轻英俊的收银员,鼻子上裹着纱布,正用柜台上的电话说话:“我知道,我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2月14日。我知道的。现在不成。我两点下工,然后去洗澡。你三点来吧。随你好了,我都无所谓的。别买太贵的。好。好。我不疼了。好。再见。”

  “鼻子怎么了?”修问。

  “前几天给打了。”收银员说。“莫名其妙的就打我,警察局还不管。”

  “又是你小子暴脾气是吧?为女朋友?你女朋友长得那模样,除了你小子还有人勾搭她吗?”

  收银员龇了一下牙,这个动作让他想到了海豹。

  “要有人能把她拉走我就谢天谢地了。”收银员说,“谁把她追走我请谁喝酒。不带虚的,要多少我喝多少。真是,醉死都比看着她强。这女人就像我们做电路的时候焊锡用的松香,一开始软乎乎的,一粘上就硬,粘着你不放呀。”

  修眼睛闪了一下,咧开嘴哈哈笑了起来。超市柜台边有人喊着买瓜子。收银员做了个示意回头见的手势,站回柜台中。

  他跟着修朝浴室里走去。

  掀浴室门帘的时候,他对修说:“其实这样不好。”

  “怎么?什么不好?这浴室不好?”

  “不是。”他说,“一个男人背后说自己女朋友坏话,这样不好。当面对人家好,背后说坏话,这不是男人该做的事。”

  “那是因为你没有过女人。”修微笑了一下,掀起门帘,“请吧,还得我扶您进去哪?”

  “两位老板来了?”浴室的掌台春风满面,亲自起身迎接,“阿修你是很久没来了。”

  “前段儿感冒了,”修说,“发一阵子烧,咳嗽一阵子,脑仁儿疼。拿些西药通鼻子,又弄了个鼻子过敏。怕生病,一直没来。这不,今天有朋友来看我,叫着一起来了。”

  “还是老位子吧?”掌台手持着叉竿跟着。修指了一下,“靠墙的那两张软铺吧。”

  他站住了,修拉了他一把。“你的铺。”修说,开始脱外衣。

  他坐到了自己的铺位上,抬头看,阳光自高高的窗口泻落,砸在对面的墙上。片段明暗,如斑马的皮肤。被温暖空气蒸熏的手开始热了起来。他揉了揉脸。

  修把外衣脱下来,递给掌台。后者提起叉竿,把外衣挂了起来。

  修看了看他,拍了下他的后脑勺,“呆着干嘛?你洗澡时还穿衣服啊?”

  他开始脱衣服。

  掌台抱着叉竿看着他。

  修给掌台递了一根烟,掌台接了,夹在耳后。

  他看到自己裸露的苍白的皮肤。他有些不好意思。

  修看着他颀长的身姿从衣服的覆盖下亮相,发出低声的叹嘘:“真不错。”修伸手拍了下他的胳膊。他吓了一跳。

  “我可不是同性恋。”修笑道,伸手给自己点烟,“希腊人才都是同性恋呢。你的身材真不是一般好。按说你皮肤这么白,不能够这么结实才对。我见过的身材好的,都是打网球跑步游泳出来的,一身的阳光颜色。就你这么白还这么结实的,少。”

  他不露齿地笑了一笑,点了点头。他把衣服脱光了,掌台把他的衣服一一挂上,而后转身离去。一个胖胖的服务生端来两杯绿茶。

  修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烫!”他喊道,“你先别喝。”

  他把端起的杯子放下了。

  绿色的茶叶在水中载浮载沉。这植物的残骸,被剥离了生长的母体,保留着绿色的本质,在遇到强烈刺激的热水之下,尖叫呻吟,释放出自己绿色的血液,于是馨香满室。

  他想。

  室内温润的空气使他感到发热,头发刺刺的发痒。他躺在铺上,伸直修长的双腿,按住嘴咳嗽了几声。

  “等我抽完这支烟,”修说,将头靠在软枕上,轻轻吐出一口烟,袅袅若画,幻漫的弥散开去。修目注着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总有一天,我会因为肺癌死去的。”修说。

  “开玩笑吧。”他答。

  “我想就那么死掉,”修说,“吸烟,吸伤了,吸得肺失去功能。那时我应该还不是很老,脸色苍白,形容憔悴,然后咳出一口血来,像个忠臣良将一样的死掉。我不想活得很老,全身得遍病,身体残缺,形销骨立,面色蜡黄,在床上挺尸。”

  “别这么想。”他安慰修。

  “这样挺好玩儿的。跟京剧的脸谱一样,小生,脸白净儿的,涂些胭脂红。忽而一口血,鲜血梅花的喷出来,然后就此殒命。死得像个男人的样子。最好还得是一身白袍,那就像桃花扇了。”修执烟的右手在空中轻轻挥舞着。

  他不再做声,用手触了一下茶杯壁试了一下温度,又缩了回来。

  修将残灭的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闭上眼睛,双手缓慢地摩擦了一下自己的颊。死去的烟头余烟不息,青烟盘旋着上升,恍若一个逝者的冤魂。

  “洗澡吧。”修说,站起身来。

  他们进去时,浴池的水仍保留着碧绿色。那是掌台每天的按例,在中午放满一池热水之后,加一整瓶的护肤液。

  浴池中还只有三个人。

  两位负责擦背的澡工在一旁长凳上吸烟。

  他和修在浴池边坐下。

  修伸出脚来,探了一下水温。“还好。”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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