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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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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临近大城市日内瓦,湖对岸就是洛桑,我在镇上闲逛的时候总能碰到些中国人,大部分是来这里念书的留学生。他们眼睛清澈,眉眼可爱,身材和肌肤都因为年轻因为有着大把大把的青春而显得健康而且结实。但是他们结伴的很少。很多人一个人旅行、观光、打工、骑车,走走停停。 我在体育用品商店里曾经碰到过一个打工的女孩儿,聊了几句。她二十二岁,来自长沙,现在瑞士一间很不错的学校里学商科,每年的学费要三万多块瑞士法郎。这一笔钱由她父母来出,生活费自己打工赚取。来了三年了,前两年念语言,一年回一次国,很有斗争经验,知道在哪里可以买到打折的大牌子的过季减价商品,也知道什么时候订机票最便宜,只是路途不大好走,可能要先搭火车去慕尼黑,再在机场等上五六个小时才行。她有一个瑞士人男朋友,男孩也是学生,跟她过着差不多的日子,学费贷款,自己打工赚生活费。无论是中国人还是当地人,应该说能念商校的都是家庭条件不错的孩子,打工是学生族一种很普遍的生活状态。 这让我想起自己原来在南方的蒙彼利埃念书的时候,学期中在翻译中心学习,因为功课太多不能去打工,也没有什么额外的收入,很小心地计算自己生活上的开销。好不容易到了暑假的大假期,南海岸忽然多了很多很多游客,结束学业的我跟好友什么小工都打了一点,在餐馆当侍应生,在旅馆当门房,还替一个人手稀缺的旅行社当英文翻译,明明喳喳地带了一队爱尔兰的旅行团观光,赚了不少。 辛苦学习和打工的时候也想,要是自己能更富裕一点该多么好,要是能遇到丹麦王子该多么好,我一定不放过他! 我当对觊觎丹麦王子可不是撒癔症。 我们当时在蒙彼利埃租了一个使用面积有一百零五平方米的四居室的公寓套房,我们三个中国女孩是承租下来,然后又当了二房东找了一个丹麦女孩跟我们一起住。女孩叫做萨拉,身高一米七六,她说自己在丹麦只能算个“中等身材”,她的哥哥,漂亮的却因为太害羞而从来不会对着相机微笑的丹尼尔,两米零二。 萨拉是个文静善良又教养良好的姑娘,只说英语,会一点点法语,但是当我们交谈的时候,对我结结巴巴的英语非常有耐心,也许那是因为她一直以来都在丹麦做幼儿老师的缘故。也是在萨拉身上,我学到了很多之前从来不曾注意过的礼貌和教养。她总是小心翼翼,说话做饭走路洗澡不出大声;请朋友来玩的时候,或者想要留宿朋友的时候,总会事先征得我们的同意;当她出去买面包的时候,也会跟室友知会一声,“Claire,我要出去买根棍子面包,你需要我给你带吗?” “不用,谢谢你,萨拉。” “那么我十分钟之后回来。” “好的。” 当然了,萨拉最让我羡慕的不是她的身高,也不是她的英文,也不完全是她的好脾气和她的教养。而是她见过丹麦王储!她见过丹麦王储!她见过丹麦王储! 女王有两个儿子,二王子瘦高,他当时的王妃是中国香港女人文雅丽,王妃来了丹麦时日不久已经能说流利的丹麦语,而王夫——一个法国老头,在丹麦呆了快四十年,当地语也说不了多少句。 丹麦王储殿下弗雷德里克那时候还是个单身汉,在萨拉的妈妈给我们邮回来的那张王室全家福的明信片上,王储个子没有弟弟高,但是笑容可掬,神态热情。 萨拉说:“我见过他。” “真的?”我说。 “是的。”她笑嘻嘻的,不无炫耀地,“周末的时候我跟朋友们去迪斯高跳舞,你知道吗?那种踩着旱冰鞋跳舞的迪斯高,我滑了一跤摔倒了,整个人飞出去,坐在地上。身后一个男士伸出手臂,让我扶着他的手起来,我好不容易站起来了,回头一看……” 二十一岁时候的我双手撑着脸,张着嘴巴说:“是,是王储殿下?!” 萨拉咬着嘴巴,点点头,“是王储殿下。非常英俊而且温和的王储殿下。问我说,小姐,你的舞跳得不错,可是轮滑要继续练一练。” “天啊……之后呢?之后呢?” “之后又各跳各的了。我真笨,我应该问他的电话,我应该请求他跟我约会。可是我当时呆了,然后知道现在,我每天晚上都会想起这件事儿。”她是真的懊悔的。 “我讨厌你们!”我说,“你们这个小国家、小城市,出去跳舞居然还能遇到王储!” 我说的她咯咯地笑起来。 二十出头的我们,一个中国女孩,一个丹麦姑娘,我们都还没有男朋友,谁不梦想着王子殿下呢? 所以说每个女孩子都有一个共同的灰姑娘式的梦想。 于是新小说的女主角渐渐地在我们脑海中成熟了:她是一个留学生,家境贫寒,但是学习努力,过现实的日子却有着浪漫的幻想。她爱上一个英俊的、富有的、多情的、温柔的、男人,他是一个矿泉水业构大亨,他们的恋爱波折多舛,有时候阻碍他们的是来自外界的变故,有时候是他们自己的心。 面对莱芒湖,我每日看书工作,做饭散步,日子过得挺舒适惬意的,有一天傍晚吃完晚饭,我跟JP走到一棵苹果树下面,我轻轻地搂住他的腰,“亲爱的,我觉得我的生活像是一个童话。” 可是,生活不可能是童话的,生活是生活,它更多的是由一些大大小小的俗事,平凡琐碎的矛盾构成的,尤其当你处于一个崭新的环境,碰到一些初相识的人的时候。 再丑再笨的媳妇也要见公婆,终于,在我抵达法国三个星期之后,JP跟我说:“周末,我们去爸爸妈妈家吧?” 我点点头,同时心里也做好了一些准备。 从依云小镇到JP父母生活的奥朗日,足有三个多小时的车程。我们星期六早上八点多出发,穿过阿尔卑斯的崇山峻岭,前往那个位于法国上阿尔卑斯和普罗旺斯省的小城市。 初秋时节,空气清新凉爽,河流和湖泊水量丰沛,悬崖边还有飞瀑流出。山岭上的树木从高到低颜色分明,最高处已有雪顶,向下有枫树瓣瓣叶子被霜露打得火红,再向下的树叶还是夏天时候翠绿的颜色,丰厚的形状,在山风中起伏招展。 公路在山谷间蜿蜒,有时紧挨着峭壁悬崖,有时被茂盛的绿树遮蔽。天幕上流云,山谷间流水,古老的栈桥横跨在两座山头之间,黑黢黢的山洞里还有运送木材的小火车跑进跑出,有时我们停下来小事休息,发现涅漉漉的地上有些小的爪印,JP告诉我这里盛产大尾巴的红狐狸。 我们到达他父母家的时候,时间正是中午,他们住在距离奥朗日(Orange)七分钟车程的小山坡上,从山上向下望去,小巧的城郭被掩映在绿树和田野间。 院子很大,比我跟JP在山上的别墅大得多,两幢房舍,一边是住宅,另一边是车库、仓库还有木工房。院子里面有数棵苹果树、梨子树、核桃树,一小株野樱桃,还有一大片覆盆子,看得出主人侍弄得很是精心,除了过季的野樱桃,每一棵果树都硕果累累。 JP和我拎着旅行袋进屋,房子里面没有人,汽锅子在厨房里面发出嚓嚓的响声,JP把东西扔在地上,我从来没有听见过他那么大声地说话:“爸爸!妈!”——在他的父母家里,他用不着再做那个温柔安静的绅士了,他可以当一个大声说话的小孩。 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拿着个装满西红柿的篮子,胳膊下面夹着一瓶葡萄汁从另一扇门后出来,一边亲吻JP,一边碎碎地说:“哎呀,我在菜窖里面找西红柿呢……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刚进门。”JP说,“这是Claire。Claire,这是妈妈。” 话说还真没有在我那蛮横的老娘之外喊过什么人“妈”,我张力张嘴,又张了一下,那声“妈”才出口,好在是法文。 西蒙娜走过来,笑眯眯地向我伸出双手,“我亲爱的,我们是拥抱还是握手?” 我说过了,JP的脸庞跟他的妈妈几乎一摸一样,每一处都是方方圆圆的,这样的人心地不会坏到哪里去。我跟她的儿子已经结婚了,我暂停了在中国的一切来到这里跟她的孩子共同生活,这个当母亲的都心里有数,她此时用她温暖的拥抱欢迎了我。后来她见我喜欢看风光明信片,就把自己的老影集拿出来给我讲他们四处旅行的经历。后来我每次在她家里写作的时候,她就在我旁边摆上一小碗刚采摘下来的覆盆子。她每次给我们零用钱的时候,只会偷偷地放在口的钱夹子里,从来不贪图我说一声“谢谢”。她给我的圣诞礼物是一本诺奖获得者克莱齐奥的新书,价格被用黑色的水笔点掉了……她对我非常温和非常好。 但是我不能忘记一个真理:老公公个老婆婆若有一人温柔贤良,另一人必定大事儿脑袋。 忽然有人在我们身后推门进屋了,我一回头,那老头儿个子不高,眉毛好像立起来一样,眼皮儿又有点往下走,脸像个汉语的“冈”一样(我好像碰到过好几个冈字形脸的人)。声如洪钟的莫里斯过来抱了我一下,然后上下打量,称呼我为“您”,“您没有我想的那么矮。” 我笑一笑,“您也没有视频上那么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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