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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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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公司那边有人过来,专门处理罗总的身后事情,也好,能替下林森了。

  绿袖对奶粉不习惯,阿姨泡了几次,都只喝一点点,然后紧闭小嘴巴,而小叶那已经吸不出什么奶水,小叶妈妈和我简直要急死了。杭州阿姨说,赶紧找其他奶水充足的妈妈,去讨点母乳来。我也不知道哪里能找到奶水充足的妈妈,就打电话问李恬,李恬除我们杂志外还兼着杭州本地网站亲子板块的版主。李恬一听情况,就说她来帮助解决,叫我们别着急。终于发现了,身为记者,真好,身边可以有各种渠道。

  很快李恬就打来电话,叫我们赶紧去一位妈妈家取奶,说一名奶水特充裕的妈妈每天要倒到好几大杯,同她说了小叶的事情,那妈妈答应每天给绿袖留奶水。我赶紧叫林森去取。阿姨经验丰富,找出一个保温壶,里面装了冰块,让林森把奶瓶放在冰壶里,保证奶水尽量新鲜。

  我看着阿姨,突然想起小叶的一句话:我养不活绿袖,也养不起阿姨……阿姨真是难得的好阿姨,家里事无巨细,她都能照顾地妥妥当当。可是,以后,小叶怎么支付阿姨每月2000块的工资啊?

  公司人来了后,我们大致清楚了老罗在事故发生前的一些情况。以下场景和心理是根据当时背景而模拟的:

  公司的另一合伙人离婚后又娶新娇妻了,婚礼在苏州的一五星饭店举行。因为公司刚运行,团队的团结是第一位的,老罗虽然心里惦记着妻女,但还是去了苏州参加了兄弟的这场豪华婚礼,并在一周前告诉了小叶以及小叶妈妈,他下个周末不回杭州,要喝喜酒送红包。

  可是为什么他又突然决定回杭州了呢?

  话说苏州的那场给老罗带来厄运的婚礼:婚礼场面很华丽,能荣升老板新一任老婆的新娘自然年轻貌美,合伙人新郎也是志得意满,老罗看着兄弟如此风光开心,自然少不了开心地喝了几杯。我私下里想来老罗的开心还有一个原因:老罗提前提到了新车,奔驰S320,下午从上海一路飚到苏州,心情本来就爽。想想吧,从一个能看得到自己退休前所有生活的研究所里出来,进入充满欲望、机遇和成功的商界,感觉真忍不住有点飘然了。回想以前的生活,太缺乏想象力和冒险精神,但是男人四十开始起步也不迟,他还有激情,他渴望成功。只有成功了,才能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什么在千岛湖买个小岛周末去钓鱼,给老婆买套别墅让她也风光风光,最起码随时可以去日本买时装买保养品,海边的度假那更是小意思……有钱真好,当个有钱男人可以更多地得到女人的柔情和崇拜,哦,小叶,哦,绿袖,只要跟着我,你们的一辈子就只管享受生活吧,男人天经地义就是要给女人幸福的。哪家的女人眼泪越多,就说明那家男人越窝囊,哪家的女人越幸福,就说明那家的男人越成功。

  喝了不少五粮液,婚礼结束后去酒店,东道主新郎已经给老罗订好了房间。按照原来的打算,老罗在这里住一晚,然后周日直接回上海。

  老罗洗了澡,想睡觉,但不知何故激动,竟一时没睡着。突然很想老婆很想女儿。这一想念一上来,就再也赶不走。虽然他下周四就可以回杭州陪老婆孩子过个舒舒服服的长周末,并给绿袖办个满月大派对,可他想现在就看到女儿,给老婆一个惊喜——他出现这个念头是有理由的:他刚提到了车,若小叶看到他开这样一辆车回家,会幸福地一头扑到他怀里,嗲嗲地说,老公,你真行!这对老罗来说,是最让他满足的。

  于是他决定当夜回杭,第二天再从杭州返回上海。

  然后,然后……可能是喝多了两杯酒,可能是过了午夜大脑真的想睡觉了,可能是太高兴就要看到小叶绿袖了,他有点晕糊糊的。已经从高速下来了,现在是午夜后,行人极少,开快点没事,他心里很坦。但是在环城路上,面对一辆运沙大车,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就这样迎面撞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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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一一早,几家报纸都或多或少有老罗的车祸报道。正如我想象的,这些新闻都少不了一些关键字:老总,奔驰车,回家的路,酒后超速驾驶,抢救无效,未满月的女儿。有的详细分析了事故原因并画了插图,有的感慨车祸让一个经营地美满幸福的家一下子崩溃,有家报纸的记者角度独特,他提出一个问题:为什么现在的中年人都要不停应酬都要脚步匆忙,他们追求的究竟是什么?是什么让他们对自己的期望值那么高?这样的生活方式能为家庭带来什么……

  当然都是些讨论,而任何讨论以及警示对于小叶来说都已经太迟。

  本来是绿袖的满月庆贺,现在是老罗的葬礼。小叶哭地死去活来,任何人都动容:年轻姣好的少妇,不久前还是在老公翅膀的庇护下,如今将独自带着刚满月的孩子,去面对生活的风雨。

  来自生活的悲剧还没完。

  葬礼后小叶被送回家,她已经麻木了。若不是绿袖撑着她,她会发疯一样冲向那个焚烧老罗遗体的高温炉。那躺着的是个真心爱她的男人,是生命最后一刻还牵挂着她的男人,是个不惜自己辛苦愿意去为她争取富裕幸福生活的男人,他将被焚烧成一抔灰,而今后,这么大的世界,还有谁会那么憨、那么无私、那么疼爱地呵护她?

  葬礼上还有人也是痛哭流涕,那是老罗乡下的父母,他们经受着老年丧子的悲痛,以及对今后生活的无助。老罗不仅是他们的骄傲,实际地说,更是他们的依靠,是唯一让他们觉得有安全感的保障,现在,依靠倒了,他们的晚年怎么办?虽说老罗还有个轻微残病的哥哥,以及两姐妹,但按照农村的风俗,女儿是不养老的,而那残病的哥哥,一直都是老罗帮衬着,他照顾自己的家都力不从心,今后如何能照顾他们?

  都是悲痛欲绝的人,都是值得同情的人,然而,他们之间却起了冲突:为了遗产。

  在葬礼的那天,挣纷就开始了。

  刚刚回到家,老罗的父亲小心地提到了这件事情,小叶烦心地说:你们有什么要求,过几天你们提个方案吧,现在,老罗刚下葬,我真没心思管这事。尸骨未寒就分他的遗产,你能说出口,我是说不出口的。说着她又哭了。

  老罗父亲有点不高兴,这是儿子儿媳的城里家里,他不是主人,也不习惯在这里多呆几天,何况现在儿子已经没了,他是打算明天就回乡下的,所以没有什么时间来商谈,但现在儿媳的态度,明显是往后拖延不想解决,这算是什么意思呢?

  儿子,我们辛辛苦苦养了你二十年,你就这样撒手走了,连句话也没有,叫我们怎么办啊?你不应该啊,你不应该啊!老罗父亲在客厅里对着儿子的遗像,弦外有音地哭喊。

  其他人赶紧去劝,说反正现在来往都很方便,老罗身后事情,可以慢慢商谈,电话啊,邮件啊,当面谈啊,都可以,如今最重要的,先让大家把悲痛情绪平静下来再说。

  看着小叶的悲痛欲绝,老罗父亲不说话了。

  这几天都陪着小叶,连晚上我都睡在小叶卧室里临时搭的小床上。虽然她不再有寻死觅活的过激举动,但是我还是不放心。

  小叶的睡眠是个问题,晚上12点睡,凌晨3点醒,然后睁大个眼睛在发呆。我害怕她在精神上留下创伤,弄出个自闭症或者重度抑郁症的话,这家真要完了。所以当她醒了后,我也得醒着,陪她说说话,尽力帮她释放一些忧郁的情绪。

  杭州阿姨和小叶妈妈在尽心尽力地照顾绿袖,绿袖很健康,胃口很好,另一妈妈无偿提供的奶水也充足,这样解了小叶的后顾之忧,她目前要努力的,只需要把自己调整好。

  可是调节情绪直至心理康复真的是个好漫长的过程啊。有时候,小叶会对我说:为了绿袖,再苦我也要坚持下去。我听得好高兴,但没容我高兴多久,她又会流着泪喃喃自语:命运真是个怪物啊,我怎么能抗争得过命呢,我就是个苦命的人……若天气好,阳光明朗,小叶的情绪会好很多,若天阴冷,那我得赶紧关了窗户,开了灯,让她就在床上听音乐,别看到外面的糟糕天气,不然她又会自艾自怨独自流泪说些泄气和悲哀的话。这段时期的小叶像免疫力下降的病人,而外界的因素都是病菌,她没能力抵抗,连天气变化这样细微的因素,对她心理和情绪都有足够大的影响。

  所以一周后,当那封信递到她手中时,她没看完就大哭大叫起来,受惊吓的场面犹如精神病人发作般的恐慌和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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