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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媒体就是这样,一有猛料立马跟进并紧追不放,电视台、电台、报社争相采访当事民警,一时间几个本地电视频道都在播放那派出所所长的采访报道,那所长看起来面色非常沉重地对着观众描述事件细节:

  周末,扫黄组突击检查一些娱乐场所,带回一批嫖客和暗娼,其中一个女孩子引起了注意,那女孩看上去还是很单纯的样子,在派出所里很惊慌,很害怕。问讯她时,她号啕大哭,求派出所不要把事情告诉她妈妈,不然她就自杀。所长见了这样的场面基本知道是怎么回事,初犯,可以教育,于是答应了,说只要她如实回答问题并能改正错误,他们就为她保密。

  问讯年龄和工作时,小姑娘低头只管哭,所长去检查她的包,看到了身份证,发现竟然是大学在校学生,当时又惊又气,也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惊慌,这事若往学校里一公开,女孩的前途就完了。想骂她一顿,可人家已经非常羞惭了,算了,填完讯问栏后,教训她一顿就让她走吧。真是个经验不足的初犯啊,做这种事时还带上真实的身份证!所长当时还这么想。

  女孩见所长态度还和善,于是一五一十如实回答了所有提问。她的回答让所长发现了一个严重问题。

  女孩不是自己认识的男人,也不是自己谈的价钱。女孩是在接到一大姐的电话后来到指定的地方与男人碰面。她是第二次做这样的事,第一次得了800元,觉得这样来钱比当家教快多了,这次说能得1000块,于是没多想就来了,结果被撞上了……

  那大姐是什么人?认识不?所长问。

  女孩回答,大姐是老乡介绍的,见过一次面,后来都是手机联系,据说那大姐有好几个大学女生的电话,她轮着给她们介绍男人……

  所长一听,马上让女孩用她的手机与大姐联系,说就在刚才的娱乐场所碰面,有要事。然后所长带了女孩和便衣出门。

  很顺利地找着了大姐,把她带回派出所,连夜审问。因为人证物证俱在,大姐兜出了她所做过的事。列了一下名单,她手中有近20名的大学女生。

  这下事情变大了,想瞒也瞒不了了。等着那些年轻漂亮好虚荣的女大学生们,会是什么呢?

  我关了电视。我讨厌这所长,他答应过那女生,教育以后不公开,但现在又颠颠地跑到电视曝光,什么心理?我知道接下来媒体会穷追不舍地挖这些大学生们的私生活,下一周将不乏一些富有视觉冲击力的标题,还会有观众读者参与的互动讨论,把这些女孩们的隐私毫不留情地放在公众视野里。至于嫖客,若没名人名士在里面,他们不过是丑闻的配角而已。唉,女孩啊,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按理说,光子的文章与这起嫖娼案子毫无关系。光子暗访时间是前几周,蹲点的地方也不是案发的娱乐场所,事件人物也丝毫不交集,但是,这事件引发的媒体轰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细枝末叶。周一时候,其他城市的主流媒体开始报道和转载这个女大学生当暗娼的事件,接下来,光子的卧底特稿因为记录详细的女大学生夜店生活而与这个丑闻紧密联系。

  光子由此一夜成名。我们的杂志在几天之内加印5000册,光子的文章被四处转载。汤老师让光子写女大学生夜店实录的续集,在下期杂志上继续发6至8个P,并且要把光子的头像放在栏目上作为实录栏目的形象代言,而光子,更是意气风发,计划趁热打铁,接下来继续卧底其他的香艳热门场所,她的目标就是要当杭州的“卧底一姐”。

  没人能知道光子成功的喜悦究竟达到多少颗星,也许7颗吧,最顶尖级别了,因为这轰动性成功真的有点无厘头,也真的似乎太容易了,还真的太出乎意料了。

  匆忙来的东西注定要匆忙走的,一周以后,灾难性的打击降临光子。

  026

  这一周里,每家媒体都有对女大学生暗娼事件的后续报道。

  学校的反映是够迅速的,事情被曝光后,这些学校对涉案学生们无一例外进行了处罚,而且都是最严重级别的:开除。

  有报纸记者采访那曾答应保密的所长,问他的感受。所长说:“他很难受,他有个女儿也在念大学,知道考大学的不容易。他很希望学校能给孩子们最后的机会。”

  但是没有最后的机会。

  事件后续报道的定调基本都是教诲型。有家大报写的非常深入,几乎把每个涉案学生都采访了一遍(不肯接受采访的就访问她的同学老师),很煽情,也很让人动容,尤其写一个女孩死活不肯离开校园,看得人想哭。当暗娼当然是冲着钱去的,一夜1000块啊,有的拿着这钱买高级服装高级化妆品,但也有的是为了学费,看到这里,真的无语……

  就算是写得最深入的这稿子,也没有提一句关于嫖客的惩罚。当然我知道,这事件如此吸引眼球因为女大学生的社会角色被彻底颠覆,现在要教育和警醒的也是女大学生,嫖客们在这舞台上不过是小小配角,一贯的那副德行不会有人注意,不提也罢。

  我在想,这样的处理对于女孩子来说是不是太不公平了?她们最大的错也就是虚荣,可真的一定得让她们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吗?相比起嫖客所付出的罚金价码,她们的错难道是罪大恶极?

  这事件的浪头确实够大,一周的密集型报道以及读者互动似乎还留有很多有嚼头的东西,估计下周还会有段时间要继续这话题。

  周五,很让人有期待的一天,每人都开始松懈下来。吃完中饭,我就在盘算明天叫上谁一道去打牙祭,城西又开出一家土鸡土鸭饭店,据说味道很好,我的口水已经积攒多时了,而办公室里还有同事已开始打电话约人晚上搓麻将。

  这时,有位中年妇女来找光子。

  中年妇女略胖,敷衍地穿一件偏大的外套,面色憔悴,神情恍惚。手里紧紧捏着一张写有光子名字的会客单(报社入口都有保安值勤,若有读者想找记者,要先填写会客单并签名才能被放行),见人就问谁是光子。

  光子刚好不在,就让她在光子的座位上等她。给光子打手机说有读者找,光子说在外面办事情,让我们帮助接待一下。

  我前去问有什么事,其他记者能否帮上忙,中年妇女只是木然地唠叨:“我找光子记者,她为什么要登我女儿的照片?”

  想问事情的原委,那妇女只是唠叨:“人人以为我女儿是妓女,她凭什么要登我女儿的照片?”

  坏事了,可能会涉及到侵犯肖像权的问题,我赶紧催光子回来。光子说我在办事呢,我说人家在等着向你讨说法呢。

  半个小时后,光子赶到办公室,包还没来得及放下,那中年妇女就一把抓住她的衣服,瞪着眼睛问:“你是光子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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