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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丁乙乙一路上都这样心不在焉地答非所问。因为她正在反思自己的言行:与旧情人相会,为旧情人流眼泪……虽然她与沈沉的婚姻有些儿戏,但也是合法婚姻,从某个角度说,她真的很过分。她对罗依也一样,她明知他只想与自己多待一会儿,却故意不说话,故意制造冷场,他一定是心里不痛快了才会吃下很多辣椒,进而出状况。她实在是个很不顾及别人感受的自私的女人,沈沉虽然什么话也没多讲,但他现在那副严肃的表情,足以证明他很不高兴。

  沈沉的想法却在另一端。他与乙乙相处半年,一共只见乙乙哭过三次,每一次都与罗依脱不了干系,可她并不是一个爱哭的女人,做节目时被人辱骂诋毁,切菜时切断指甲疼得冒汗,这些时候她都没哭过。罗依那边,他看向乙乙的每一眼都带着感情,尽管他一直努力地掩饰;而今天那女子出现时他的眼里却毫无情绪,这女子八成是他临时找来演戏以避免自己与乙乙误会的。

  他不由得想到这样的可能,倘若当初他没参与这场游戏婚姻,也许乙乙和罗依现在就能破镜重圆了。他觉得自己在乙乙与罗依之间充当了一个很不光彩的角色。

  沈沉的表情严肃还因为另一件事。早在他与乙乙在第一次吵架后就有约定,两人各过各的生活,但是彼此不许隐瞒有可能会涉及到对方的事。作为一个有法必依有章必循的人,今天他违背了原则。

  今天他之所以临时放了乙乙鸽子,并不是因为公事。他驱车几小时去赴了一场约,乙乙的亲生父亲、他的岳父大人的邀请,他不忍心拒绝那位老人,也没勇气向乙乙坦白。

  几个月前乙乙的父亲第一次给沈沉打电话时,沈沉觉得莫名又无措。这个身份尴尬的长辈在传说中不苟言笑很难相处,却矮着身段低声下气地主动与他套近乎拉家常。尽管他不习惯国人这种拐弯抹角主题含糊的说话方式,也很快就明白,这位老人只不过想从他这里了解到一些女儿的事情罢了。

  受到这种亲情的感染,虽然沈沉心里觉得不妥,但还是按着习俗,逢年过节给老人去个电话,也顺便向老人透露些许乙乙的近况。

  沈沉曾经试着在乙乙面前状似无意地提及她的父亲,才开了个小头,就被乙乙打断了,还险些发火,所以他不愿再以身试法。

  因为这事儿,沈沉心中有多重的罪恶感。他一边辜负乙乙的信任出卖她、同情着这老人;一边又辜负这老人的亲切对待,与乙乙一道欺瞒他冷落他,他这块双面胶布做得不太舒服。

  这一次,这位丁先生来到周边县城为一位故去的老友送行,顺便邀沈沉见面。沈沉驱车两百公里赴了约。这是他俩第二次见面,也是第一次单独的面对面相处。

  丁爸正因为老友的离世黯然神伤,见到沈沉后才显得高兴了一些:“本来不该让你跑这么远。但是从昨晚起我的血压不稳,不敢乱动弹了。而且如果到你们那儿去的话,雅凝知道了会不高兴。我是说乙乙,不习惯啊。这孩子怎么能给自己取这么难听的名字。”

  “不要紧,路不远。您的血压要不要紧?去医院看过了吗?”

  “老毛病了,主要是来向老友告别,情绪激动了。我这老友跟我一样的毛病,但身体比我好,没想到他先走了。”

  “您别多想。现在医学很发达,好好保养会没事的。”

  “生死由命,生死由命。”丁爸拿出一个盒子,“今儿请你来,除了吃顿饭,还想让你帮我个忙。你能不能找时间把这个送给……乙乙?”

  盒子里那个模型小屋沈沉认得,是乙乙常常反复看的一部电影里的道具,男女主角的定情信物。听说前阵子这东西在慈善会上被拍了个好价钱。

  “你就说是你送她的礼物。”丁爸说,“我记得乙乙小时候,最喜欢那部电影,经常吵着要一个同样的小屋。若不是那天看见有这东西,我都忘记了。”

  “她现在也喜欢那部片子。”沈沉小心翼翼地把模型放回去,“丁先生,我的收入虽然还可以,但是肯定买不起这东西。乙乙会怀疑。”

  “你说是复制品就可以了。”

  “她很粗心,如果不知道真实价格,大概没几天就给摔散架了。”

  “不要紧,不要紧,钱算什么,只要她能开心一会儿,这东西能在她身边多留几天就好了。”丁爸嘴角含笑,目光透过那盒子,仿佛看着小时候的丁乙乙。

  沈沉终于忍不住问出了他一直藏在心里的话:“那么舍不得她,当初为什么要抛弃她?”

  “抛弃她?她是这么跟你说的?”

  沈沉不能回答。

  “其实是她抛弃了我啊。当年我与她妈妈离婚,我花了很多力气,法院才把雅凝判给我。结果她哭着喊着要妈妈,说什么都不肯跟我走,在法庭上哭到背气,后来终于改判了。这么多年我也没想通,她明明跟我更亲近,走路时要我背,等我回家才肯睡,开家长会都必须要我去。结果,她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老人回想往事,目光忧伤。

  林晓维的脚伤按说不重,但因为伤口位置在脚底,难免格外不方便一些,走路时因为不敢着地,看起来一瘸一拐。

  受伤的好处就是能得到很多关照。李鹤一整天都不会打电话让她进屋拿文件,而是主动送到她的桌前。她抱着几个空的档案盒子穿过大办公间,立即有人过来帮她搬。最让她哭笑不得的是她正要去洗手间,有年轻小伙子热情地跑过来:“晓维姐,别自己跑来跑去,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说一声。”

  虽然都是小事情,但晓维觉得很感动。这几年她一直过得浑浑噩噩,现在她重新找到了一种存在感。

  晓维在鞋里铺了几张纸巾,她脚底有一处伤口渗了血,染脏了鞋底。

  李鹤恰好看到,忍不住说:“跟你说了可以放一天假再来上班。”

  “有两家广告公司与我约好下午过来谈事情,还有一份需要整理的资料是市场部急需的。在家里的话,我会不安。”

  “你上个月刚加了你薪,短期内不会再加了,你再拼命也没用。”李鹤作出一副严肃的口气,话未说完他自己倒先笑了。

  中午,晓维请同事吃完饭后帮她打包带一份。同事们还未归,她的饭却已经到了,又是那家很贵的餐馆,当然,又是周然买单。她事先没想到周然这次殷勤得这么过火。

  同事捎饭回来,见着桌上的餐盒后怪叫:“林姐,你这不是消遣我们吗?”后来林晓维就把那份更丰盛的午餐贡献给那些怎么吃也吃不饱的小伙子们了。

  晓维躲在洗手间给周然打电话:“你中午不要给我送饭……晚饭也不要送……早餐更不用……”

  “你脚上的伤口愈合了吗?怎么不请假休息?”

  “没事了。”

  “多留心一点。天气热了,别感染伤口,别乱吃东西,防水胶布不能贴太久,要经常换一下。”

  “知道了。有同事喊我,挂了。”晓维不适应周然反常的罗嗦,更不想接受他似乎很贴心的关怀,匆匆把电话切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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