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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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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我希望天气再冷一点儿,最好下大雪,这样我就可以穿我那件黑色的羊驼大衣了,这件大衣是我曾经生活还算富有的唯一证据。那时,我瞎猫碰死耗子当上了片区经理,还算有点儿权力,经销商时不时地贿赂我点儿东西,就是希望我能替他们从厂子里要一点儿“政策”。“政策”是我们厂的说法,就是给经销商一些市场费用、返点如此之类的好处。用“政策”来形容它就显得大而无当,俨然自己是可以提出“一对夫妻只生一个孩”的政府。那些经销商每到一次厂部就被训一次,后来也习惯了这种称呼,经常管我要“政策”,就好像我让他们少生了娃似的。 这件羊驼大衣是我为经销商要来了“政策”后送的。我替他要了一个“上打下”的政策,就是“一批货压一批货,头批结清要下批”,相当于经销商总是无偿占用我们一批货。这个经销商当天就给我送来了这件大衣,并说“型号”不对可以回去换。 我佩服那个经销商的眼力,那件羊驼大衣样式是宽松的。我穿上它,头上戴了一顶黑色针织帽,很像一个日本的女孩,非常好看。尽管我非常讨厌小日本,但不妨碍我喜欢这件大衣。当时想这个经销商以后一定能飞黄腾达,就凭他送人礼物的技巧。后来果然如此,他成了一个走大货的倒爷,就是什么货都从他那儿走,有时就是平出平进,不为赚钱就为赚名声。瞅准机会,找一个合适产品一囤,一倒手就够别人挣一辈子的了。这个人小学文化出身,是我见到过的最传奇的民间人物。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有一次他说出“在谁谁麾下”的话,竟能准确地把“麾”读成“灰”而没有读成“毛”。 现在这件大衣是我在冬季里唯一一件体面的衣服。冬天的衣服太贵我一直舍不得买,每天穿着鼓鼓的羽绒服,好像那个“米其林轮胎”人。所以我建议女孩找男朋友最好冬天找,一下子就可以看出他的家底。冬天的北京黑压压一片,说明大家的家底都不怎么样。 穿上“米其林轮胎”倒与我现在的职位很配,一副踏踏实实做事的模样。 我舍不得花钱是因为我要攒点儿钱寄回家。我们老家的女人在对家的贡献这点上,恐怕在全中国都算得上第一。最大的特点就是时刻想着家,在外面千辛万苦挣来点儿钱,就想着寄回家给兄弟姐妹花,常常一个家族的顶梁柱只是一个能干的女儿。 这个传统与时俱进,到现在就变成了女人出去挣钱给家里造房子,供哥弟念书。这样的女人回来后,居然还能嫁出去。哪天日子过得不行了,又出去替丈夫挣钱。所以我们那儿现在的特产已经不是大米了。从这一点上,我很瞧不起我们那儿的男性,常常身体健壮、穿着得体,却是一些不折不扣的乌龟。 我同家乡的女人们一样,能在往家里寄钱这件事上找到乐趣。我愿意相信我老爸看到这些钱时是高兴的,一定以为他女儿在北京混得不错。小农!小农! 钱寄出去后,我的生活就拮据多了。这种房子原先没有暖气,现在这个单薄的暖气片还是房东自己装的,根本就是一个摆设,屋子里面很冷。 我本来想买一个海绵垫子,但又舍不得,大钟寺买来的棉被质量很差,被我蹬了几下竟然滚球了,就是里面的棉絮都滚成一个个小团团了。后来我把它拆下来才发现里面根本就不是棉絮,好像是工业用棉。大钟寺那个鬼地方,我一辈子也不想再上那里买东西了。 这也没什么吃惊的,中国人呀,假冒伪劣算什么呀!每次看《一周质量报告》我就想,等我死后,尸体可能都不会腐烂,因为里面敌敌畏、福尔马林、明矾、工业盐等应有尽有,并且发现心脏是钢的,因为百炼成钢,由此可以研究一种新的保尸不腐的方法叫“钢乃伊”。 因为我还不是“钢乃伊”,所以我冻病了。在那个平房的小床上躺了三天,浑身发冷,又大汗不止,烧得迷迷糊糊、轻飘飘的。我以为我可能要病死了,但后来又好了。一直是曲扬照顾我,给我买药,替我晾干被汗水弄湿的被子,同我说话安慰我。 后来我流产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照顾我的,以至于她在我心中的记忆被固定成这个形象 —— 就是替我拿水喂药的形象。 她死后,我几次梦见她,都是她坐在我的床前,替我拿水喂药。梦中我同她说:“曲扬,你没死呀!太好了!你不是死了吗?”她一直不答,我醒来又一身冷汗。 32* 我们忽然忙起来了,因为年底各个学校开始立项。我们拼命地到处游说,希望他们明年能上我们的项目。 我在公司干得并不开心。首先是我的上司——那个大屁股脸经理并不喜欢我,因为我从来不拍他的马屁。其实马屁我也会拍,但就是不想拍他。我觉得长一个大屁股脸的男人很烦人,那张脸太像被人一屁股坐下时压瘪的,又扁又平,还天天夹着,好像谁都欠他的钱。有的人真是没有出息,一个小官就能让他忘乎所以。我这样不肯俯首,倒也担心他会在我背后做什么小动作。不过有就有吧,我也不害怕,不过是卖东西,到哪儿都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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