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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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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尽管不见天日,但对于这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 “家”,加贝还是倾注了十二分的热情。 他关上门,用水浇、火烧、杀虫剂除去了大部分蟑螂。不敢面对超市触目惊心的价钱,他坐公共汽车,到很远的农贸市场买来漂亮廉价的生活用品与淡绿的纸布置丑陋寒酸的地下室。加贝的手非常灵巧,他把淡绿色的纸贴满墙壁,在墙壁钉上废弃的木板作搁架。木板排列成对称的平行线,相互错开,尽管简单,但钉在泛着青草气息的墙壁上,却有一种粗犷质朴的美感。 小区有一个巨大的垃圾箱,因为居民大多是高薪阶层,所以丢弃的东西很多都还有四五成新。在这个垃圾箱里,加贝捡回一个断腿破面的双人沙发、一个缺把的炒锅、一个被虫蛀的老式木头箱子、几个漂亮的酒瓶,还有好几盆快干死的花。回到屋里,他用在农贸市场买来的花布为沙发重新缝上新衣裳,用报纸包几块砖头垫在断腿下面,这样,我们便有了一个舒服漂亮的沙发。至于被虫蛀烂了的木箱子,往上面铺块同样的花布,摆在沙发前,便是一个最相宜的茶几。“茶几”还是多功能的,肚子里头可以装杂物。而那几盆快死的花,则成为我们生活中最奢侈的绿意。加贝把它们放在阳台上,每天松土,定期洒水,精心呵护,一两周后,在阳光微弱的半地下室里,它们竟然起死回生,有一盆长寿菊居然还开出几朵橘红色的小雏菊。 有一天,加贝甚至用20元的低价从一个收废旧家具的男人那里买回一个书柜。书柜完好无损,只不过白漆已经剥落,斑驳得不成样子。抬回屋后,加贝用白颜料重新为它刷色,用拙稚的笔法在上面画满山川大海帆船,童趣烂漫。为了配合这个可爱的书柜,他还用铁丝捏了一个灯笼状的白棉纸灯罩,在上面画满星星月亮。当这个手工灯罩套在光秃秃的灯泡上时,整个房间立刻洋溢出一种浪漫天真的情趣。 渐渐的,我们寒酸的小屋温馨起来:窗户下面摆着漂亮的沙发,搁板上放着粗朴的烛台与鲜花,房顶吊着浪漫的灯笼,还有满墙壁的木头相框,憨态可掬的椰壳娃娃以及生机盎然的植物……加贝是一个没有太多欲望的男人,每当他完成一件新手工,便会举起手中的作品,得意洋洋地对我说:“瞧,樱桃,我又为家里作贡献了。” “嗯。可是你又犯错了,这里不是‘家’,是‘窝’。”我郑重其事地提醒。 这里当然不是“家”。地下室再漂亮温馨也不能被称作“家”啊!所以每当听到加贝说“家”这个字眼时,我就一阵心烦意乱。 我们的家,即便不能在风景优美的TOWN HOUSE里,也应该在时尚舒适的小区中。贺加贝不应该只有这么一点儿出息吧。为了刺激他,每天傍晚,我都拉着他到附近的高尚住宅区里散步。站在喷泉假山的中心花园里,我向他指点着家家户户温暖的灯光、雅致的阳台与飘逸的落地窗帘,用温柔得近乎残酷的声音对他耳语:“亲爱的,看到没?那里才应该是我们的家。”而每每此时,我这位亲爱的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不能不憋闷,满大街豪华汽车在我们眼前招摇着,满城精彩纷呈、华美诱人的房地产广告牌冲我们抛着媚眼,满世界鲜亮的商品站在橱窗后嘲笑我们的口袋……这怎能不令我们神经焦虑、精神紧张呢? 半个多月了,工作依然没有什么动静。 刚到北京的第二天,我们就漫天撒网般向CBD的企业投出近百封应聘信,参加大大小小不下五个招聘会。为了增加竞争力,我甚至厚颜无耻地在每份简历上别上自己最得意的照片,写上一堆肉麻无比的中英文应聘信。尽管这样,仍然没有一家单位搭理我。加贝的情况更糟糕,有两次,他按照报纸广告上的招聘电话打过去,人家刚问他的学历就挂断了电话。 如果说加贝的“瓶颈”因为专科学历,那么我的“瓶颈”就有些令人费解了。我可是实实在在的本科文凭,专业是市场经济时代下最时髦的企业管理。尽管我们学校不能与北大清华这样的名牌相比,但好歹也是面向全国招生的正规院校。至于加贝,虽然拿的是大专文凭,但他的作品、设计天赋是有目共睹的,他是我们学校艺术协会的会长,他的一幅油画曾经获得省艺术家协会会长的推崇呢。 可我们这两个风华正茂的“才子才女”在偌大的京城连被人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每天,我俩如警觉的兔子般支棱着耳朵守护呼机,可它哑了般沉寂。有时,我不相信地把它关了又开、开了又关,可它的确没有坏。还有几次,突然听到滴滴答答的声音,我手忙脚乱地冲上前,竟然是路面上的几只麻雀,瞪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望着我,似乎在问:“你怎么啦?”唉,这样的等待,真令人发疯。 为了节省开销,我们早已经把裤腰带勒得几乎断肠。眼瞅着一天天飞速干瘪下去的钱包,我焦头烂额、急火攻心,火疙瘩满脸都是,脾气也日渐火暴了。 8 三月的一个下午,我正坐在桌前学习求职英语,呼机终于响了。打开一看,是思嘉的一条信息,通知我立即带上简历去兆龙饭店参加FESCO(北京外企服务公司)的一场专门面向应届大学生的招聘会。此次招聘属于FESCO内部消息,仅仅通知了北京几家著名大学,所以应聘概率应该比较高。 看完消息后,我惊喜得差点在逼仄的地下室里蹦起来。于是手忙脚乱地收拾简历,一边收拾,一边大声用英语练习“自我介绍”。 看我那急不可耐的样子,加贝帮我收拾东西。在穿什么衣服上,我们发生了争执。我坚持穿西装短裙高跟鞋,外面披一件长风衣,这是我想像中都市白领最得体的装扮。但加贝却坚持要我穿上牛仔裤运动鞋。他说一则外面很冷,二来高跟鞋会非常累脚,兆龙饭店需要倒两趟公共汽车,我这身行头太不适合挤车了。 我冷笑,说贺加贝,你就那么蠢?我难道不懂得打车去吗? 加贝愣往了,正在絮絮叨叨的他一下子哑口无言。他垂下脑袋,重新坐回沙发上,慢慢拨弄吉他。 看着他那落寞的神情我心里也非常难受。本想软语安慰两句,但不知为何,一听到吉他声,我又高声嚷了一句:“别弹啦,作些正事吧!‘前程招聘’你看完了吗?!” 加贝默默地看我一眼,放下吉他,拎起茶几上的报纸。或许因为心中有气,用力过猛,竟然把报纸旁边的水杯打翻了,水溅了他一身。 我咬着嘴唇,装作没看见,拎着提包把门重重一关。我的心情很复杂,既心疼他,又可怜他,但更多的是可怜自己。 加贝说得没错。刚一走出地下室,一股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尽管已是三月了,但春寒依然料峭。花园里的枯枝败叶中,一丛荆棘已经吐出星星点点的黄蕊。是连翘。 来不及欣赏这春天最早的花,我急急忙忙走出小区。站在公共汽车站牌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打了一辆出租车。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这话任何时候都是真理。 兆龙饭店的直线距离并不远,但光华路堵得一塌糊涂。看着出租车上一直闪烁的计价器,我揪住裙角强迫自己不要坐如针毡。通过后视镜,肥头大耳的司机偷笑我。当我们目光相遇那一刹那,我狠狠白了他一眼。 “嘿嘿,小姐真急性子啊!”他乐呵呵地打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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