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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好苦,姑娘好苦……”屋外草垛子里的鹌鹑叫了起来。我心里一悸,不知怎的突然想起昨天,秀娥跑来问我:“你知不知道小姐这几天为什么这么高兴,自打咱们来了这儿,还没见她这样高兴过。”

  没等她说完,跟过来的张嬷一巴掌将她赶了出去打水,看着张嬷有些急怒的表情,我什么也没说,转身跟着秀娥往外走。

  下了台阶,才发现我和秀娥都没拿打水的工具,秀娥揉着头说什么也不肯再进去挨揍。我笑着转身上了台阶,正要推门进去,却听见张嬷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唉,男人……”

  “清朗,是你吗?干吗在门口站着,快进来呀。”屋里的丹青轻唤了一声。“哎。”我应了一声,略用力推开了门。她的声音里包含了太多我无法明了的意味,我唯一能听得明白的就是喜悦。

  不知怎的,想起了去年墨阳回家来的时候,带着丹青、我,还有秀娥偷偷跑到厨房,弄了一个叫火锅的东西,吃得大家满头大汗。

  吃到一半,墨阳笑眯眯地问我们感觉如何。丹青正轻轻地用手帕擦额头的汗,样子说不出的秀气好看。她笑着说了几句汤厚肉嫩,别有滋味云云。

  我也觉得好吃,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见墨阳笑望过来,只冲他抿嘴一笑,低头继续吃。倒是一旁埋头大吃的秀娥,嘴里塞满了东西,还边嚼边说了句:“香。”墨阳狂笑,说丹青说了那么多成语,都不如秀娥这一个字明白。

  突然觉得丹青的声音也好像那日吃的火锅一般,里面放了那么多材料,却也只说得出一个香字而已。那时候墨阳的朗笑、丹青的嗔笑、秀娥傻乎乎的笑,仿佛就在昨日,我忍不住咧了咧嘴。

  “小妹妹今天很高兴啊。”一个醇厚的声音响了起来,和墨阳清亮的嗓音不同,也不同于老爷那阴沉的语调。他的音调略低了些,却字字清晰,仿佛每个字都说在了你的心上,让人不能忽略。

  我抬起头,看向那半倚在床头上的人,黑得发亮的短发,白皙的肤色,挺直的鼻梁,一双温和的眼正带着笑意地看着我。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却觉得那温和的眼神背后,是让人不能与之抗衡的自信与强硬。

  他没有挪开视线,只是那温和的眼底,慢慢地有了一点惊讶,眼神也强硬了起来。我依然与他对视,过了一会儿,突然他眼神一松,原本的温和笑意又浮了上来,我心里感觉怪怪的,这才垂下了视线,落在了他唇上。

  他的嘴唇丰厚饱满,可线条却极清晰、刚硬,嘴角微微地弯起,带着一种气质。我不会形容,虽然大少爷的嘴角也永远是翘起的,却只让人觉得心里阴冷。低头想了想,张嬷的那声叹息在脑中响了起来,“唉,男人……”这,就是男人吗?

  “呵呵,小妹妹终于肯看看我了。不过,徐小姐,你这妹妹还真有勇气啊。”那人突然笑着说了一声,“霍某虽不才,倒也没有几个人敢这样与我对视。”丹青轻声一笑,声音清甜得好像冰过的莲子羹,“那是当然,我二哥早就说过,清朗有大将之风,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哦?”

  那人好像很感兴趣似的打量着我,“是这样吗,你真的面不改色?”他打趣似的笑问了一句。坐在他身旁的丹青也是一脸笑意地看着我,仿佛都是不得答案不罢休的样子。我低头想了想,才清晰认真地说:“我没看见泰山崩过,所以不知道会不会面不改色。”

  那人愣了愣,突然放声大笑,接着又咳嗽了起来。一旁正捂着嘴笑个不停的丹青,忙站起身来想拍他的背,又不敢,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我快步走到放在门口的水盆架子旁边,把里面的布巾捞出来拧干,转身走回去,轻轻扯了扯丹青的衣袖,见她回过神来,这才把布巾递给了她。

  “多谢。”那人轻喘着对丹青道了声谢,顺手接过了丹青手中的布巾。不经意中,他的手擦过了丹青的右手手腕,他一无所觉,丹青却红了脸,猛地收回了手,左手却下意识地握住了右手的手腕摩挲着。

  我快速地掉转了眼光,看向依然在擦脸的他,让自己的表情保持平静,任凭丹青那探究的眼光从我脸上掠过。

  我伸出了手,那人顿了顿,这才把手里的布巾交给了我,“谢谢了,清朗。”他认真地向我道谢。我没说话,只是转身走到门口,把布巾放回盆里,自己坐在了一旁的小凳子上,一声不响地拿起张嬷放在这儿的鞋底,继续纳。

  这是张嬷吩咐的,从丹青救回这个男人开始,屋里必须有三个人。我低着头,听着床上的男人正温和地和丹青谈论着一个叫德彪西的人。

  偷眼看去,丹青的脸上都是光彩,他们并没有在意我,丹青一直以为我不懂。每次那个钢琴老师来上课的时候,我都躲出去。虽然丹青没说,但我就是知道她不希望我在那里,就好像我不再吹箫一样。

  只是每次我都坐在窗户底下,听他们弹琴,听他们讲那些我不懂的人和事。渐渐的,我知道了那些奇怪的人名都是谁,也知道了丹青最喜欢弹的那首曲子叫《亚麻色头发的少女》,它的作者就是德彪西。

  那个姓霍的懂得的事情很多,就好像墨阳。我一直以为墨阳是这世上懂得最多的人,对丹青这样说的时候,还被她笑过,说我是井底之蛙。

  他是不是懂得比墨阳多,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墨阳这样天南地北说个不停的时候,丹青的眼从来没有这样亮过。

  “霍长远。”我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这是秀娥偷听到告诉我的。我生日那天,就是他浑身是血地晕倒在前院里,被丹青救了回来。

  张嬷说,他腰上开了好大一条血口子,脚腕也扭伤了,伤得很重。不过他的命也很大,在张嬷和丹青的三脚猫工夫的救治之下,竟醒了过来。

  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丹青从未对我说过,张嬷更是绝口不提。秀娥问我知不知道,那男人怎么受的伤,又是从哪儿来,我只能摇头。秀娥不敢去问她娘,就怂恿着我去问丹青。我也好奇,却知道绝不能问,只能看着丹青越来越容光焕发。

  张嬷私底下嘱咐我,千万不可只留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也不要去对丹青说什么。我不明白,但还是点头答应了她。每次丹青和霍长远在一起的时候,仿佛都没注意到我和张嬷似的,但我知道,他们明白。

  “呵呵”,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丹青又笑了起来,眉梢眼底都是温柔。我不禁想,要是那个大熊似的督军看着丹青这样对他笑,他一定欢喜得很吧。“啊。”我低叫了一声,一个鲜红的血珠儿从我针尖上冒了出来,心里突然一冷。

  “清朗,没事吧?怎么这么不小心,痛不痛?”丹青快步走了过来,蹲下身,一把握住我的手指,放入口中吸了起来,我只觉得姐姐的口腔暖暖的,心也跟着暖了起来。

  丹青放开了我的手指,一抬头,“你还笑,下次再这样,可不管你了。”我咬着嘴唇一笑。这时屋外传来了一声轻咳,听得出是秀娥的声音。

  我和丹青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有些奇怪,秀娥这丫头搞什么鬼,平时都是风风火火地闯进闯出的。丹青站起身来正要开口,就听见秀娥吞吞吐吐地说了句:“小姐,阿娘让我来告诉您,嗯,那位何……何先生来送信了。”

  丹青的脸霎时间变得雪白,我也握紧了手里的活计。在这儿,我们只认识一个姓何的,何副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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