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殇(60)_崔民

六十

　　月底报帐，许言知会财务，有些费用暂缓支付。可那一天他办公室就没断过人，这个过来说，自己给医院医生垫付了多少多少费用，那都是个人的钱，公司没理由不支付。许言也想不出拒付的理由，只好签字，报。于是那个也来了，自己是租房的，房租水电物业管理费，列了一串，要不我住到办公室来？那怎么可能。许言只好也签字，报吧。一来二去，最后只许言的帐没报。

　　许言心下却觉得这是应该的，我总该对我的员工负责。

　　8

　　惠珊辞职了。

　　对安健公司西北大区经理惠珊的辞职许多人讳莫如深。

　　许言知道惠珊辞职的消息是半个月以后了，那时候许言正忙得焦头烂额。继黄勇方小芳突然双双辞职，一干老业务员也相继递交辞职报告。做药这行原本就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人员流动率很高，可这样大规模大范围的辞职却也鲜见。许言一下子就急了，且不说这些人都是销售骨干，单是突然放空的市场他想接都找不到人。药界竞争何其惨烈，你迟一天兑现费用医生就敢停止开药，三天看不到厂家的人药房就能退库，一星期再不做什么补救工作那就等着商业退货通知吧。任何厂家的药品进医院都不容易，如果退出来想再进去，那更是难于上青天。药品市场份额就这么多，拼杀惨烈的都是些常用药，在医院方面用你的用他的其实效果差不太多，差别只在于兑现费用的多少。安健本来是以高额兑费铸造出的坚挺业绩，可如今各厂家都在这上头做文章，你兑10个点，我就能兑12个点，你涨到15，我就敢翻番到20。安健的优势变得不再显著。加之安健以代理国外品种为主，任何一种药品投放市场都有相当长的认知过程，打广告做宣传，前期投入相当可观。等市场认知了，国内同类药物也上市了，而且价格便宜许多，借东风顺理成章地开始蚕食安健代理产品的市场。这也是许言一直以来不敢亏欠销售业务费用一分一厘的原因。

　　可在最难的时候，这些人却义无反顾地抛弃了许言。

　　周五下午，原本应该是例会时间，偌大的会议室空荡荡，只许言和会计内勤还有两个进公司没多久的业务员。许言看看四周，他知道，局面已经控制不住。他今天去医院原是想做些补救工作的，可去了才知道，已经离开的业务员当中有些人甚至已经将医院药房的品种私自办理了退货手续。货呢？当然没退回公司。不久前有传言，说市场上流通着一批低价血立停，80元1支，比进价还低1/3，他当时肯定地认为是假货横行，就算窜货也不至贱卖到这种地步，现在他明白了，不是假货也不是窜货，是人祸。

　　这例会是没法开了，他站起来，都散了吧。

　　手中的电话响起来，一个看来眼熟的号码，他接起来。

　　是惠珊。是惠珊？没错，是惠珊。

　　我已经离开安健，自己代理了几个品种，跟我干吧。

　　9

　　惠珊出现在许言面前，许言还是吃了一惊。

　　惠珊全不是印象中外表沉稳干练，着装一丝不苟的上司形象，一件白色短袖T恤，紧紧裹在腿上的七分裤，亮闪闪的凉拖，背着双肩包，原来挽起的发碎碎地披下来。如果从后面看，绝然想不到这是个三十好几的女人。

　　来到惠珊住的酒店，她拿出签下的代理协议。糖尿病用药。高血脂用药。心脑血管类疾病用药。都是赚钱品种。惠珊看许言，我是从西北区做起的，我的阵地依然是西北区。她放下协议，但我得有一个得力助手，我选定了你。

　　许言不由自主地问，为什么是我？

　　惠珊轻轻笑了，很简单，你人品好。

　　惠珊是经过认真思考决定辞职的，做出这个决定时，她哭了。她对安健公司还是有感情的，创业，一步一个脚印，从业务员做起，直到大区经理，个中滋味她无法一言以蔽之，可是她忽视了一点，那就是对人际关系的维护。在安健公司她以元老自居，她有理由骄傲，她是安健最年轻的也是唯一的女性高层管理者，她的资本就是她这个人以及由她亲手创造的业绩。

　　站到许言的对立面，是她犯的最大的错误。

　　没有惠珊的一路绿灯，程英不会有其后一连串的升迁。

　　其实程英把自己老公纳入公司时，惠珊的脑海产生了一个危险的信号。可是，最了解女人的还是女人。程英用她的惶惑谦卑低三下四让惠珊解除了警惕。程英去杭州办事处做经理，惠珊意识到这个女人终将对自己构成威胁。她万万没想到的是，程英的目标竟然直指惠珊西北大区经理这个位置。

　　程英就是要把惠珊掀下马来。

　　错误的确可以改正，可改正错误付出的代价很大。

　　这时候惠珊全无招架之力。杭州办业绩简直是放卫星，与之形成对比的是，离开了程英的边城分公司业绩一落千丈，惠珊坐镇的西安办事处业绩止步不前。惠珊听到说程英面见东方振华总经理，慷慨激昂地表决心要救西北区于危难边缘。惠珊没有退路。公司上层已经在传，惠珊将调任总部任客服经理。

　　客服经理？！惠珊仰天大笑，而后长叹，既然惠珊何必程英？

　　可心底惠珊还是抱有一丝幻想。可她忘记了自己也曾拿"一将功成万骨枯"来抹煞心底曾有过的不忍和愧疚。

　　没有。没有任何人来。

　　想象和现实的交换，期待和失望的转移，绝望和等待的煎熬，最后一切归于平静。惠珊看到了那一纸调任通知。惠珊不是甘于受辱的女人，静下心来仔细考虑前后左右的一切，终于，她决定，自己做。既然人道这么险恶，那何不选条财路来走？打定主意后惠珊去意已绝。她婉拒了公司上层一干人等亦真亦假的挽留，那一刻，心里真的沉静下来。

　　百战百胜需要大智大勇，那么懂得放弃则需要更大勇气和更博大的襟怀。我会东山再起，她笑吟吟地看着眼前一张张熟悉到陌生的人脸，暗暗对自己说。

　　她需要一个助手，这个人不一定多能干，但人品一定要好。

　　善良。忠诚。富于牺牲精神。

　　许言是唯一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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