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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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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仲没忘记背上他的药箱,我也悄悄带上了那身戏服。我的腿不好,我骑着小公马,怀里抱着年龄最小的小雨和大寒,杜仲牵着马,蝴蝶和三个孩子跟在后面,就真的离开了蝴蝶谷。我们走得很慢,快出森林的时候,歇了一晚上。第二天接着走,第二天走得更慢,我们的孩子从来没走过远路,脚都磨出泡了。出了大森林之后,我就把自己的脸蒙住了,怕人家认出我是麻风病人。虽然知道麻风病能看好了,麻风病人没那么可怕了,但我还是怕得要命,怕我的样子把人家吓着了,怕一只老鼠害了一锅汤,石头瓦块突然落在孩子们头上。一路上碰着了很多人,基本都是成群结队庆祝粉碎四人帮的,所有的人都敲锣打鼓,喜气洋洋,看见我们也都是和和善善的,还主动给我们吃的喝的,有人问我们从哪儿来?一句“从山里来”就对付了,问我为什么包着头?杜仲就说:“脸受伤了,不能见风。” 不过,后来碰上了一支好大好大的游行队伍,黑鸦鸦的,一眼看不到头,我在马身上,只见人头像大雨前搬家的蚂蚁一样密密麻麻,一晃一晃的。锣鼓声一直在响,把空气震得像孩子的小拳头一样,打着耳膜,打着脸。我们在远处等了好一会儿,等不到他们散伙,后来就打算从人缝里穿过去,可是,没走几步小公马就惊了,小公马突然跳了起来,从杜仲手里挣走了缰绳,转了个360度的大圈子,回过身向我们来的方向跑去。 我紧紧地搂住小雨和大寒,把他们压在身子低下,但是,大寒和小雨很快就掉下去了,接着我也像子弹出膛一样射出去了。杜仲、大雪、小雪他们追过来时,我们三个都站起来了,好好的,没受一点伤。杜仲说:“驴是鬼,马是仙,摔下来一点不疼吧!”杜仲还说,老马识途,小公马肯定会找回来的,我们就坐在路边等小公马回来,终究没等住,这时游行队伍也散了,太阳快落山了,于是我们跟在杜仲后面,走呀走,到韬河县城时已是半后夜了。 我们打算直接去柳树巷的杜仲家,不过,先要经过鸭子巷,可惜的是,鸭子巷里面拆空了,光秃秃的,一间房子都没有了。 向西再走几百米,往北一拐就是柳树巷。到了院门口,杜仲敲门,房子里明显有响动,却没人出声。杜仲就爬在门边喊:“妈!”里面完全安静了,连刚才的响动也没了。杜仲又喊:“妈,我是杜仲,我没死,我回来了!” 房间里的灯亮了,接着有人出来了。 “真是你吗?”声音就在院门里。 “真是我,妈,我整10年没回家了。”杜仲说。 “到底是不是你,杜仲?”里面又问。 “快开门呀,妈!”杜仲声音发急。 “怎么有好多人?”里面问。 “妈,都是你的孙子。”杜仲压低了声音。 这时院门终于开了。我们隐约看见了一个身宽体胖、头发花白的老婆子。等我们一大堆人都进去后,杜仲才进来,关好院门。 进了房间后,杜仲笑着说:“妈,你再仔细看看,是不是我?”老婆子抓住儿子的手,摸了摸,又急着抬起手,摸着儿子的脸。 “儿子,妈对不起你。”老婆子别着嘴。 “妈,别这样说,你看,你的五个孙子,齐刷刷的!”杜仲拉着老婆子,一个一个介绍:“这是大雪,满10岁,这是小雪,9岁,这是大雨,7岁,这是小雨,6岁,最小的是大寒,3岁了,可惜,缺一个小寒。” 最后,杜仲介绍我和蝴蝶:“妈,这是小天鹅,你还有印象吧,大雪和小雨是小天鹅生的。这是蝴蝶,小雪、大雨和大寒是蝴蝶生的。” 我拉着蝴蝶,齐声喊:“妈!” 老婆子对我们点点头,没让眼泪花子滚出来。 能看出来,老婆子很好强。 87.母亲 父亲果真被枪毙了,两个姐姐上山下乡都还没回来,三姐杜丽在乡下成家了。母亲说,很久没见小天鹅的母亲了,听说去咸阳了。 吃完饭,天已经麻麻亮了。 五个孩子一个挨一个睡下了,我、小天鹅、蝴蝶三人,和母亲坐在一起,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母亲已经大致听明白了我的故事。 我先说了我们原来的打算:我和小天鹅都去自首,主动“低头认罪”,蝴蝶领着孩子,蝴蝶可以再找一个男人。母亲一听,就摇头。 母亲是精明的,做出了如下安排: 一、小天鹅单独待在一间房子里,不露面,藏起来。 二、有人问,就说五个孩子都是蝴蝶生的。 三、杜仲是从火灾里逃出来后,偶然遇上蝴蝶的。 四、没必要“低头认罪”,因为文革已经结束,结论也有了,文革是一场不该发生的运动,既然如此,“逃避文革”算什么罪? 小天鹅说:“妈,我杀过两个人。” 母亲说:“杀两个人算什么,杀过10个人的,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小天鹅说:“妈,我还是去自首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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