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时尚阅读 > 一人一个天堂 | 上页 下页 |
七八 |
|
有时候,当我定定地看着满眼的树呀,花呀,草呀,蝴蝶呀,鸟呀,空气呀,看着所有这些东西时,眼前就突然出现一张车票,车票上面写着两个字:韬河。我就接着往下想,我在车上,我是红遍韬河的小天鹅,我没杀人,也没得麻风病,我去外地演出回来了,车站有很多亲朋好友在等我载誉归来。等我清醒过来后,我还会认认真真地质问:这么多东西怎么就兑换不了一张车票呢?怎么就没办法让我重新成为以前的小天鹅?怎么就没办法让时间倒流回去呢? 有时候,每一棵树,每一根草,每一只蝴蝶,甚至每一只蚊子,都让我羡慕,因为它们不是我,不是我顾婷娥! 78.菩萨心肠 我问:“至今你还把小四算一条人命?” 小天鹅答:“我总觉得小四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疙瘩肉,是我的孩子。” 我又问:“你不知道是杜仲捏死了小四吗?” 小天鹅答:“后来他承认了。” 我问:“你知道后,是怎么想的?” 她答:“我不信,他可能是故意安慰我。” 我问:“在你眼里他就那么好吗?” 她答:“他是菩萨心肠,连一只蚊子都不打。” 我问:“如果确实是他捏死了小四呢?” 她微微有些不耐烦,没作回答。 我不敢再问了,因为我看到小天鹅脸红了,显然生气了,甚至微微有些难以自制。这一点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至今难忘。后来,我渐渐相信,在小天鹅眼里,杜仲几乎是一个神,她不习惯听对他的任何微辞。 79.巴掌 “听说你连一只蚊子都不打?” “我不打蚊子,也不打苍蝇——” “不杀生?” “不,跟不杀生没关系,我有病,准备打蚊子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头上也有个巴掌,我把蚊子打扁了,别人把我也打扁了。” “开玩笑吧?” “真的,真是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在蝴蝶谷,我没一天是安心的,时间越长,心里越不安,因为,我相信,迟早有一天,我们会被外人发现,这是毫无疑问的。” “没想过,主动出去?” “第二年的春天,我上山采药,突然想出去看看。我骑着小公马,过了上湾,到了下湾,看见了烧得黑乎乎的麻风院。” “吓坏了吧?” “我骑着小公马一路狂奔,回到蝴蝶谷,连下马的力气都没了,从马背上滚下来,爬都爬不动,从此,才算断了出去的念头。” “以后再没出去过?” “第二次出去,过了整10年。” 80.儿子 我怀孕第7个月的时候,开始有麻风反应了。我没办法告诉你,我是怎么疼的,把所有的词都用上,也说不出来。当时是大冬天,是我们在蝴蝶谷里的头一个冬天,到处冰天雪地,而我就算钻进雪堆里,全身上下还是像个大火炉。我怎么喊怎么哭,都没人能听见,杜仲和蝴蝶一人抓着我的一只手,掐呀掐,把十根手指头全掐烂了,我还是觉得他们一个比一个麻木不仁,杜仲说:“小天鹅,我知道,我比你还疼呀!” 我一听就来气,我觉得他的声音平平常常,离我有十万八千里,我觉得他在骗我,在欺负我,我就咬他,掐他,咬和掐还不解气,我就把他压在身底下,一下一下地抽他的耳光——他一点都不还手,定定地支着让我打,我就更生气了,我恨不得找把刀来剁了他,再把蝴蝶也剁了,然后把自己剁了。不过,一想起肚子里的小生命,我还是硬硬地忍住了。我打杜仲的时候,蝴蝶拼着命护他,我就揪住蝴蝶的头发,像拔麦子一样一把一把地往下拔,蝴蝶“嫂子嫂子”地求饶,我也不管。 有时候,我觉得我的身子胀得像全世界一样大了,脚踩在世界的那一头,头顶在世界的这一头,我想飞起来,想跳下去,想翻个身,都不可能。想死死不了,想活活不了,想动动不了。有一次,我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把自己彻底撕开,把里面的火放出去。可是,我一出手发现自己已经裂开了,手上黏乎乎的,一团热热的东西把我的手冲远了,我的身子突然轻了一下,我把手收回来时碰着了一只小胳膊!我这才大梦初醒,不得了,我把我儿子折腾出来了!没错,就是儿子,怀胎7个月的儿子,他把满地的雪染红了,他正在雪堆里乱扑腾,他活着!我拍了他一巴掌,他就哇哇哭起来了。 我儿子名叫大雪。 81.大雪 那是我第一次接生,我用剪子剪断脐带,然后急忙用温水冲洗小家伙的身子,这时我发现小家伙的脐部一突一突的,跳得很厉害。一定是脉搏在动!我心里猛地一热,好像这才意识到,小家伙是一个生命,一个新的生命,而且跟我有关。不过,我的第一个念头是什么你猜?不是,不是“我有儿子了”,而是我父亲“有孙子了”。小家伙首先是我父亲和我母亲的孙子,其次才是我的儿子!正因为这样,我才觉得高兴。你还记得我谈过的那个对象吗?“像个好母猪婆!”这是父亲对她的评价。当时我猜,父亲看见她,就等于看见了一堆黑亮黑亮的猪娃娃,全都活蹦乱跳的,每一只都姓杜。什么是“好母猪婆”?不就是一胎能生十几只猪娃娃的母猪吗?父亲的这句玩笑,说明他是多么急于当爷爷呀!我还记得父亲每次回忆家史,总说:“本来,作为惟一的幸存者,我应该报仇雪恨,但是,时代变了,我能做的事情,无非是生儿育女!” |
虚阁网(Xuges.com) |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