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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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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做完后,我和苏四十亮着胳膊出来了,我和他的胳膊上都缠着白色的绷带。所有的人都还聚集在中院门口,看见我们出来了,他们纷纷跪下了。没人下命令,可是所有的人都无声地跪下了,我清楚地看见,伏朝阳是最后跪下的,他先是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大家都跪下了,自己才不得已跟着跪下来。我说:“大家快起来,快起来。”不仅没人站起来,而且,有人率先哭了起来,紧接着,所有的人都哭了。“杜院长,你是我们的大恩人呀!”“杜院长,你是我们的大恩人呀!”有人还这样喊,我半喜半忧,担心这样喊,会惹出事情来,跑过去往起拉人,但一个也拉不起来。 这时,枪又响了。这次,我裤裆里只是微微木了一下,并没有尿出来。而哭声也只是微微停顿了一下,枪响之后哭声完全放开了,倒像是枪响给哭声注入了新的活力。于是又有了一声枪响。相比几十个人的齐声痛哭,这声枪响简直不值一提,像蚊子的叫声一样,没一点威力。哭声在继续, 变得更加没遮没拦了。我裤裆里仍然只是微微木了一下。我看见伏朝阳气急败坏,又打算开枪,而且把枪口对准他面前黑鸦鸦的人头,好在枪哑了,一定是没有子弹了。伏朝阳卸下枪拴,一看确实没子弹了,狠狠地把枪砸在台阶上,手枪在青石上跳来跳去,最后落在我脚下,我真想踩它一脚,可我弓身拣起了它。这是我第一次摸枪,狗日的,沉甸甸的,有一丝舒服的下沉力,有一丝刺鼻的火药味,还有一丝淡淡的黄油味,抓在手里时,倒也平平常常,如同一件普通的什物。我不怀好意地把它还给伏朝阳,拍拍他的肩膀,低声说:“别管了,就让他们哭个够!” 我发觉,跪着的人里面并没有顾婷娥,就有些奇怪,这时大门外面传来一个声音:“让我死吧,让我死吧。”果然是顾婷娥的声音。 我快步走出院子,看见顾婷娥已经被吊在一棵白桦树上,勾着头,弓着腰,头发乱蓬蓬的,垂在脸前,双手绑在后面,双脚虚虚地踩在地上。趁大家都还在哭,我回院子把伏朝阳拉出来,用冷静的语气对他说:“伏主任,有个秘密我要告诉你!”他三角眼一拧,问:“什么?”我说:“县革委会的金山主任是顾婷娥的亲舅舅。”伏朝阳显然知道金山主任是谁,愣了一下,反问:“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你想徇私枉法吗?”我一时说不出话来,但还是拉住他,说:“我担心——”他问:“担心什么?”我无言以对,他显得很冲动,身子一纵一纵地喊着说:“毛主席教导我们,把‘怕’字换成‘敢’字,把‘我’字换成‘公’字!县革委会主任的外甥女就可以目无组织、胡说八道吗?” “姓伏的,快让我死吧!”顾婷娥喊。 “臭婊子你别急,等着今儿晚上喂狼吧!”伏朝阳也喊。 这时院内的哭声已经停止,许多人走出了院子。 谭志、房爱国、苏四十也出来了。 一定要救下顾婷娥!我心里想,到了豁出去的时候了!而且,那把没有子弹的空枪也给了我信心,我没什么怕的,我不想向狗日的伏朝阳屈服,我一定要救下顾婷娥!我甚至想大声向大家坦白:“我深深地爱着顾婷娥,我准备娶她为妻!”当然,我知道说了也是白说,没人觉得杜仲爱顾婷娥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在危急关头,我再一次想起了苏四十,我刚刚和他共同完成了试验,他身上的肉已经植在我皮下了,此刻想起他时,我觉得亲近了许多,甚至和亲兄弟一样。我假装去院子里,从他身边经过时拉了他一下,半分钟后,他也回到院子。我们一前一后进了马圈,我说:“顾婷娥的舅舅,是现任县革委会主任,咱们惹不起,老苏你看怎么办?”苏四十态度果然很好:“杜院长,我听你的。”我不客气地说:“自从狗日的来了,麻风院就不得安宁!”苏四十心领神会,说:“杜院长,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交给我。”苏四十从身上摸出一个东西,我一看是半截桦树皮,上面有一行竖写的红字,差点没把我吓死:毛主席为什么不得麻风病? “谁写的?”我问。 苏四十向外面努努嘴。 苏四十转身出去了。 我蹲在马槽旁边。 52.舌头 亲爱的读者朋友,杜仲蹲在马圈里不出来,顾婷娥吊在白桦树上,只求速死,神志不清,下面的这段内容,只好由我,由本书的作者出来饶舌了。那么,读者朋友,咱们一同来动动脑筋吧,我们眼下的目的是:置伏朝阳于死地! 伏朝阳到底会是怎么死的呢? 苏四十直接走到伏朝阳面前,还不乏恭敬地叫了声:“伏主任!”伏朝阳问:“什么事?”苏四十板着脸说:“让你看一样东西。”苏四十把那半截白色的桦树皮展开,让伏朝阳看,伏朝阳只看了一眼,就像小学生那样自动低下了头,默默无语。 苏四十奇怪,伏朝阳不对桦树皮上这句精心删改过的话表示任何怀疑,就低头认罪了。就好像,当初他确实是那么写的,一个字都没有错。“是不是你写的?”苏四十问。伏朝阳答:“就是就是,就是我写的,我对不起毛主席,我对不起毛主席!”苏四十问:“你怎么认罪?”伏朝阳低下头认真地想了想,抬起头时满眼泪光,哭着答:“我罪该万死。” “跪下!”苏四十命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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