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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她说:“这么说你对瑞林达投资银行不感兴趣啦?”

  我说:“不,很感兴趣。现在是你把我引到这个话题上来的……”

  她说:“你明天可不可以到我们瑞林达……噢……可不可以到瑞林达投资银行香港办事处来看看?”

  我不想等到明天,我现在就对黛希说的瑞林达获利丰厚很感兴趣,非常感兴趣!我看了看表,已经到了晚饭时间了,只能等明天了。

  吃晚饭的时候我妈妈在皱皱的桌布上把手里的水晶杯转个不停。为了能更清楚地看到我的两个孩子,我把椅子往后拖了点。猫猫的脸因为喝了太多的红酒通红通红的,正紧张地看着周围的动静,笑得非常不自然。英雄五味俱全地吃着他面前的食物,显示出他被我妈妈管教出的高度教养,接着猫猫这个当哥哥的就将一小杯红酒塞给了弟弟。我对这两个孩子微笑,分明是想帮他们又无能为力。我的心狂跳,因为吉尼斯妹妹要演说,萨莱格尔先生不在,她成了全权代表。吉尼斯妹妹说:“各位都知道,林肯今年就要满二十六岁了。我曾给林肯介绍过许多富家千金,正像你们知道的那样,林肯选择了瑞丽。至少目前是这样,他选择了瑞丽做他的妻子。我不得不承认,我一开始感到焦虑,但瑞丽让我吃了定心丸。瑞丽说她绝不会让林肯失望。”

  我觉得有点好笑,轻轻地耸了耸肩,看了看周围,也就这样看到了成为黛希丈夫的黄田君,他眼神迷茫,按部就班地微笑着。他是我同校教历史的教授,年轻时成为黛希的丈夫,只好不断听着吉尼斯妹妹那些荒唐的演说。他娶了黛希后想什么?他对在场的所有人的看法是什么?他长了一双又大又好看的眼睛,那简直就是艺术鉴赏家的眼睛。他身上做工考究的长裤前片用曲线装饰强调了不对称设计。发现我正看他,他便回了一个十分客套的微笑,并点头做答,好像我只要发出一个信号,或小声提一个要求,他就会满足我。他压根不知道我为什么嫁给林肯。而就我所知,他跟黛希结婚是家族联姻,其中也包括两情相悦。

  “为林肯和瑞丽干杯!”

  一阵此起彼伏的碰杯声,倒酒声,接着就像把所有的张力都释放出来了的笑声,然后是掌声——不是为了吉尼斯妹妹的演讲,而是为了林肯。林肯举起了香槟,而且两眼噙着泪花,不得不一个劲地抿酒来掩饰自己的激动。猫猫却翻身从他坐的镀金椅子上跳下,起身离开了。他经过我身边,我忙跟上去几步,以为他需要帮忙。吉尼斯妹妹和我互盯了一会儿,可这时林肯已经站起来了,如果这会儿我跟着猫猫离开,未免太不应该。我真的对林肯负有责任,在这间金碧辉煌的大厅里,没人像我这样对林肯重要,所以林肯要说话,我就得陪着。

  林肯当众说话的技巧还欠火候,他沿袭吉尼斯妹妹那一套演说的传统方法,但他毕竟还厚道,开玩笑他不会,像吉尼斯妹妹那么圆滑他也不会。起身准备讲话的那一刹那,他浑身颤抖,就像要晕过去一样,脸色刷地一下子变得苍白。他稍稍镇定下来后,脸色又变得通红,从他咧嘴笑得那样紧张可以看出他感到窘迫。他开口了。“我不会说话,不过,我首先真诚地感谢我妈妈,因为我妈妈的慷慨,我们今天晚上才能聚到这儿。另外我还要感谢瑞丽的妈妈,还有什么能与得到瑞丽妈妈的赏识媲美呢?我再也想不出来了。”在大庭广众之下向大家表白显然让林肯不习惯。一家人亲情的音符此时此刻再次达到最有力、最动人的高度,同时也有点出人意料。我克制不住对林肯的会心微笑,半是出于爱护半是出于鼓励。就像看自己孩子在舞台上表演一样,你只能被他吸引,渴望他表演得精彩。

  林肯说:“令我真切感动的是,瑞丽竟然答应了我的求婚,而就我所知,她可以有更多更好的选择。”

  于是响起了一阵善意的笑声,尽管在座的这些人都不了解我。我发现自己在倾听林肯的声音,和吉尼斯妹妹的那些套话不同,林肯讲的那些话是出于真心。论当众说话,吉尼斯妹妹世故老到,自信满满,又在贵族女子学校受过训练,无数次这样那样的场合更是让她历练得炉火纯青,语调中大胆和虚伪合成了一种奇异的魅力,打动在座的人。而林肯和我们一起毕业的同学一样,说起话来还满口眼下大学教师的那种说话方式,掩饰不了盛气凌人的腔调。现在他醉醺醺的,再加上紧张,就像个大男孩,脱不了稚气。我这个时候特别怀念在大学读书的日子。

  晚餐后,我到更衣间脱下晚餐礼服,走进浴室,打开推出去的那扇天窗,再往脸上拍些冷水。我知道,离结束这场会面还有两三个小时呢。这就是上等人相亲举行的仪式,是传统,是习俗,人人都得这么干,因为婚姻本不浪漫,因为人们能在这种活动中重温历史,设法让姻缘成为佳话。

  现在就要进入小型家庭舞会阶段了,所有今天到场的人都可以明目张胆地成双成对调情示爱——只需要通过自己的手在对方的臀部大腿上滑动就行。

  只见我重新穿上衣服,并整理好,再用手从发际线往后穿过发间。这还是跟珊瑚学来的。用手在自己发间穿过时,自恋自怜的情绪便油然而生。椭圆形镜子的镜框是枫木做的,朴实庄重。洗脸台是路易十六那种带小抽屉的样式,安放了一个洗脸盆,以及两个高高的金制水龙头。如果……如果我的家里有这种带小抽屉的路易十六洗脸台,甚至有十来个这种玩意儿,我当然就会像喜欢恋爱的小斑鸠似的大大咧咧使用,因为这种东西就是为了让你清楚身份,感到惬意制造的。

  不管怎么说,杜锡明律师告诉我吴超群确实为我再婚留下了一大笔钱,我觉得真滑稽,我的再婚只不过是在撒满五脏六腑的地毯上匍匐前进,可杜锡明律师却一本正经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袖珍计算器来。

  尊敬的夫人:

  请注意您的钱财!您所得到的是一大堆数字和材料,百分比和概率。我感到遗憾的是夫人,我现在还没有得到死者的超级授权,亲自打开那份有关您再婚赠予的遗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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